山崖下山风呼啸。龙无涯受伤的手还在滴血。天边启明星亮起,一天已经来到接近结束的时候。倦鸟回巢,老牛回村,自然万物都知道这个时候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明安宸汐望着天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道:“你还要在这里多久才能想明白?”
龙无涯默默低下头。小小少年的背影上写满了落寞和心疼,只是这么久以来他学会的都是如何隐藏自己的情愫,很多时候他都不予许自己流露出半点无助伤心的模样来,因为这样他会害怕。害怕那个单薄的母亲会为自己担心。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假装睡着的时候,母亲的吻轻轻落在他额头上,他曾听见母亲哽咽的开口说道:“无涯,我的好孩子,你不要怪娘亲,不要怪娘亲将你从你父亲手中抢走,娘亲是个很自私的人,娘亲害怕,害怕连你也不要娘亲了。对不起,孩子,不要怪娘亲好吗?”
那个时候,那个夜晚他的眼角有一滴泪痕滑落。自那之后他暗暗起誓他绝对不让母亲再难过落泪,也是那一夜他才那么热烈的盼望长大。只有长大了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是吗?
明安宸汐伸手牵过龙无涯的手,温柔道:“回去吧。这个时辰你娘也该醒了。”
逐渐暗沉的天空夜色浓郁的笼罩着这一片断崖。山风吹过岩壁响起呼呼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明安宸汐的头发被山风吹的再空中飞舞。龙无涯有些落寞,他的心里满满都是痛。可是却没办法宣泄。
两人沿着山野小径一步步地往回走。逍遥谷前后遍植佛桑花树,稀稀落落的星光下佛桑花开如火,满目所见皆是荼蘼花色,当风来的时候,火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龙无涯忽然回过身来看身后走过的路,寂静的山路上唯有佛桑花开的热烈也落得疯狂,佛桑花朝生夕死,这是一片留不住的花,花期短暂的眨眼之间就会消失不见。龙无涯忽然问道:“小姨,为什么逍遥谷中遍植佛桑?”
“因为逍遥谷缺一些热闹的颜色。”明安宸汐淡淡的声音飘散在山风中,显得有那么一些不真实有那么一些空幻。
药庐前的那扇柴扉门前,种了几棵桃树,稀稀落落的星光下桃红漫天。龙无涯远远的就看见那依靠着柴扉门上那个消瘦的女热。三千青丝被她松散的笼在耳后,身上是一件单薄的青衣,面上却是一副焦急的模样,她的双手紧紧的扒着柴扉门作为依靠这样才能不让自己摔下来。龙无涯心痛喊道:“娘亲!”
说完当即如游玩倦怠的孩子一般朝着门前的独孤夏冲过去。这一刻他的眼泪开始纷飞,所有强忍住的坚强瞬间瓦解。只要一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这个生育自己的女人会从他的身边离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无法找寻她的身影的时候,他心痛如刀搅。
远远地独孤夏张开双手去迎接这个贪玩的孩子。夜幕下,她只将龙无涯搂入怀中,眼泪开始纷飞落下。如若她的生命中没有这一份牵过,那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又有什么害怕的,只是她是他的母亲,他是她一生的牵挂。她放不下,搁不下,舍不得。眼泪一颗颗落入龙无涯的脖颈上,温热之后很快转为冰凉。龙无涯哽咽道:“娘。”
独孤夏脑袋的点着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明安宸汐站在药庐前那株桃花树下,泪水晕湿了双眼。这就是能医天下的医仙独孤夏,可是到最后她却救不了自己。天边启明星微亮,夏夜的天空总是高远,深远的苍穹让人怀疑这个天空是否就要离去。夜色苍穹下,简约的竹屋正散发着柔柔的灯火。独孤夏带着龙无涯慢慢的往里走去。明安宸汐低着头思索着这才往竹屋里头走去。
还没迈出的步子,忽然被身后袭来的一阵狂风拌了一下。风过席卷着一树桃花纷落,待花雨过后,明安宸汐睁开眼却见长云正站在跟前结结实实的挡住了自己前面的路。明安宸汐颔首见礼道:“五师兄。”
长云身披云锦外袍,走动之下隐隐露出了脖子底下那真丝里衬。双目微冷,看着明安宸汐的眼前宛若带着刀子一般凶狠。明安宸汐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煞气弄得有些糊涂。她历来对这个五师兄敬而远之,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招惹他才对,如今他这个模样却是为何?
长云冷声道:“告诉我独孤的病情。”
明安宸汐愣了愣后冷静道:“五师兄,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长云冷声道。
明安宸汐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瞒不住。稀稀落落的星光下明安宸汐只将今日白天的话重新再与这个五师兄说一遍。她原本以为以五师兄的脾气估计会立即飞奔进去抓着师姐独孤夏对峙。但是意想不到的是,他只是淡笑着,而后落寞转身,似逃窜一般离开了药庐。
这一夜的星光下,独孤夏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一张脸依旧苍白。晚饭后她便让龙无涯到屋子里搬一张竹榻出来安置在屋前的桃花树下。她身上盖着一件毯子然后整个人躺在竹榻上望着天上寥落的星星。明安宸汐正在小厨房里认真的熬药,这一天里药庐中就有两个病人,一大一小她需要分神好好照顾。
寥落的星空下,独孤夏躺在竹榻上一双水目微合。药圃前的百草纷纷,和着天上那一轮残月桃树上的花蕊落英缤纷。掌柜轻缓的脚步声停驻在廊前下,隔着一树桃株,一方药圃望着独孤夏。似乎是感觉到有视线停驻在自己身上,独孤夏缓缓睁开眼。水目所见的是那竹屋廊檐下站着的是个一身白衣胜雪的人,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独孤夏一只手轻轻的叩着竹榻上的扶手,道:“小师弟,你来了。”
掌柜掀袍落脚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路径朝着独孤夏走去。稀稀落落的星光下,清辉似乎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光。他薄唇微抿,就这样披着一身月光来到她跟前。独孤夏缓缓抬起手,像小时候掌柜摔倒在她跟前一样,她就是这样伸着手,将那个永远不哭的少年扶起来。
银月桃树下,独孤夏玉手轻抬,花瓣从她的指缝间落下,和带着一身的月光。掌柜的脚步停止在她一手之距外,他笔直站立在她跟前稍稍低头便是俯视。这样的角度看过去,原本一直专横霸气的独孤夏竟然虚弱的像一个孩子。“师姐,我回来了。”
眼角泪滑落,终究还是需要到一个人生命垂暮的时候,恩怨才会放下。独孤夏稍稍起身,半个身子坐起来哽咽道:“你可还恨我?”
“从前恨过,现在无恨了。”掌柜说的云淡风轻,独孤夏却是一阵苦笑道:“师弟,如若还可以回到十年前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别怪我心狠。师姐也是迫于无奈。”
掌柜听着身子往前走了一步蹲伏在独孤夏跟前。他弯身的动作如玉石坠落,眉目清浅间藏着重重的哀伤。月光下,桃花飞,树下红颜垂暮。掌柜抬手为独孤夏擦干了眼角的一滴泪道:“师姐,这么多年来,你可还好?”
“这些年来愉悦是一个人,悲伤是一个人,花开是一个人,花落是一个人,没有好不好就这样走到了这个地步。”独孤夏的声音很轻,轻的犹如桃树上纷落的桃花雨。掌柜心中却难得的激起了一段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沉静,淡定的仿佛胸中平淡无痕。良久后掌柜说:“南夏自尽了。”
独孤夏仰头看着头顶上满树桃红纷飞。片片纷落下来的瞬间,朵朵花瓣上都有故人的脸。稀落星光下,桃红擦过她的脸际带着眼角那颗泪迹滑落。独孤夏声音有些哽咽道:“我知道,姜容嬛死了,公孙雪死了,就连南夏也走了,我们这群人终究还是要散了。”
“在未来的日子里不问过去,不念将来可好?就让过去真的过去吧。”掌柜半蹲在独孤夏身前,他声音卑微。那一刻他真的好想将过去推翻,这样还活着的人还有那么多痛苦的理由吗?
风过有些凉,独孤夏咳的半个身子都颤动起来。掌柜连忙一手扶着她,双眸带着紧张道:“师姐……”
独孤夏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阵咳嗽过后她只觉得口中满满的都是血腥味。虚弱视线抬起来看到掌心中那一抹艳红时,她忽然无力的笑了。掌柜瞳孔洞张,满目骇然,终究是生命留不住吗?
“盏疏。”独孤夏唇边带血的笑了,那双眼睛里有着释然。掌柜抬头看着独孤夏还想说句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堵塞在喉咙间。独孤夏扶着掌柜的肩头道:“我知道你听信了占星师的话,说那个小姑娘就是姜容嬛的转世,这一切都是命理说,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在这只想跟你说一句,不要让上一辈子的恩怨延续到下一辈的孩子身上。那些我们受过的苦,那些我们受过的累,就在我们这一代身上结束吧。让我们的孩子都有一个快乐无忧的未来和过去。不要让他们的眼睛再蒙受悲伤的灰霾了,好吗?”
掌柜一手扶着独孤夏的肩膀狠狠的点着头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现在只求你救救你自己。独孤,无涯还需要母亲,逍遥谷还需要你,我求你救救你自己。”
独孤夏缓缓的摇摇头,视线稍稍仰望夜空。救不了的,生死有命。“岁尽人终老,红颜枯骨弹指间。在岁月的面前,我们都是无力抵抗的弱者,有时候听天由命不是无奈而是不得不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