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琛是早有预谋的。傅瑶一进厨房就更加确定了这个事实,连食材都自己选择好了,就这么大喇喇摆在厨台上,一看就是等着人来收拾。
她扯了扯嘴角,也懒得再计较谢某人的腹黑,挽起袖子直接就开始上手了。
过了会儿,谢琛也走了进来,站在一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拿着个什么东西走到了她身边,傅瑶也没顾得上抬眼去看,只嫌他走太近会碍手碍脚,于是一感觉他靠近就丢了句:“干活儿呢,走开点儿。”
“先停一下。”谢琛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腕。
傅瑶手上还沾着鱼油呢,莫名其妙地被他拉住,立刻皱眉望了他一眼:“干嘛?”
谢琛举起了手,往她脑袋上套下来一样东西。
——是条围裙。
见他侧身站到自己身后,傅瑶一怔,下意识忙道:“我自己来。”
“来什么,”谢琛淡笑着碰开她的油手,“弄脏衣服我可不给干洗费。”言罢,手指牵着系带轻巧一绕,一个规整的蝴蝶结就打在了她的腰后。
她不由僵了僵,然后,听见他说:“好了,加油。”
傅瑶也没去看他,只垂着眸做着自己的事,听见他脚步声真的慢慢走开,少顷,轻轻松了口气。
菜摆上桌的时候,谢琛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傅瑶解下围裙搭在椅子上,转身又去找毛球的狗粮。
看着这毛茸茸的家伙一点也不客气地摇着尾巴先开了餐,傅瑶蹲在一旁忍不住弯着唇角笑了,觉得心里软成了一片棉花。
“这么喜欢它,牵回去养几天吧?”谢琛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她身旁状似随意地说道。
“嗯?”傅瑶有点儿懵,“为什么?”
“后天我要去法国,”谢琛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餐桌旁边走,“大概一周才会回来,你帮我暂时养一下。”
这种借口傅瑶并不受用:“你之前也没少到处飞啊,你把它放哪儿的?”
谢琛拿起筷子的动作略略一顿,抬眸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它肯让你摸脑袋,证明喜欢你,我想你这个厨子也会把它养的很好。”
他话说到这份上,本来还觉得不想和他私下有太多牵连的傅瑶突然就无言了,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毛球,仿佛有感应似的,本来在埋头奋战的它也倏地抬起了脑袋望着她,耳朵还动了动。
……好萌。她挣扎了一秒就放弃了,低声说道:“我怕照顾得不好。”
“放心,”谢琛笑了笑,“它很好养的,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卖萌,没什么大的野心。”
她觉得好笑:“你怎么成天黑它?我看它比你讨人喜欢的多。”
他淡淡笑笑,没有多言。
这顿晚饭吃得很安静,傅瑶坐在谢琛的对面抬眸时总是能将他认真品尝的样子收入眼中,虽然他不像夏清杨那样毫不吝啬赞叹,但她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喜欢吃她做的菜。
看来,自己在他眼里果然是个厨子。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牵了牵唇角,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晚饭后,傅瑶本来准备重新挂上围裙把碗筷给洗了,然而谢琛却从她手里先一步把围裙给抽走了。
她有些愕然地转眸望着他。
“我只留下了这封信。”他递给她一个紫色的信封。
她怔了一怔,才明白他言下之意,是说那幅画让出面取得“傅瑶遗物”的人带走了。
“哦,”她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有些纷乱,“谢谢。”
谢琛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站在水槽边把围裙直接往腰上一系,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起了碗。
傅瑶坐在桌子旁边,有些出神地看了手中这个信封良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拆开。
开头便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个人信息,慢慢往下,关于遗产分配内容只有短短的一段话。
——“本人死后一切个人财产将尽数捐赠给B市灌云区阳光疗养院,一半作为疗养院日常运营经费,一半作为特殊照顾老年痴呆症患者所用。特此公证。”
鼻尖骤然一酸,她抬起手捂住嘴,眼泪却已经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跌在了手背上。
过去的岁月刹那间似乎又变得历历在目,她曾经拥有过的真情,到一生完结时,也不过仅仅这一段。永远,到老,到慢慢失去记忆时,到最后离开人世时,都一直爱着她的唯一的亲人,她的奶奶,原来已经不在了那么久了。
她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却又从眼睛里涌出来更多,到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地哭花了脸。
谢琛有些微怔地站在几步开外,就这么静静看着满脸泪痕的她,许久也没有靠近毫厘。
“还有件事要麻烦你。”许久后,傅瑶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红着脸,平静地把遗嘱装回了信封里递给了谢琛。
“就让你那个拿走画的朋友如实把这封遗嘱在媒体上公布出来,”她说,“然后交给阳光疗养院的院长吧。”
末了,她又想起什么,看着他问道:“对了,花了多少钱?”
“不多。”谢琛接过信封,声音有些轻,或许是怕她不信,又接着解释道,“我是找你上次在夜店里见过的那个于总去办的这件事,你知道的,对方凯来说这不过是做个人情,所以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他这幅画的市价。”
傅瑶怎么也没想到他找的帮手居然是那个人,不由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愧是谢大仙。”
谢琛微微笑了笑:“所以,你帮我照顾毛球几天,就当抵债了。”
她竟有些调皮地一挑眉毛笑看着他:“美得你,那幅画市价不过两千左右,你家毛球这么金贵,你才给扣这么一点儿?”
“那,”他看着她仍然微红着的眼睛,莞尔道,“再给你个赠品?”
“还有赠品?”傅瑶下意识四下扫了一眼,“是什么?”
他走到开放式书房那边从桌上拿起了一叠纸,然后回到她面前,伸手递了一张过来:“这部电影你应该看过吧?待会把这场女主戏演出来我看看。”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把他手里的纸张接了过来。
是《七日蝶》的台词。
这部电影是一部很出名的文艺片,当年也是在各个颁奖礼上一路备受瞩目,作为一线女星里最受文艺片青睐的演员,丁蔓曾经就靠着它拿下了金龙奖影后。
至于这部戏的剧情,傅瑶以前一直概括为讲的是一个女人的脑洞。女主人公是个孤独症患者,小时候在遭受了小伙伴们的嘲笑后便把自己关在家里再也不肯出门。在长年遭受丈夫家暴的软弱母亲去世,和酗酒如命的暴力父亲离家出走之后,她更是将自己全部封闭在了这个小村庄里最破落那间房子里。
透过木门上的洞,她观察着来来往往的村民,观察着这世上的一切,想象着自己是他们中间的某个人,过着怎么样的生活,遇到什么样的人,看到什么样莫名其妙的事,邂逅什么样的心上人。在这样的想象里,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七天后,某天她的邻居,她小时候曾经的玩伴,那个在她幻想里与她相爱的男子,终于对从她家中传来的恶臭感到忍无可忍,于是叫来村民们商量着要把这个已经失去了父母看顾的傻妞赶走,然而,当他们不耐烦地砸开门时,才发现,那个傻妞早已死在了那扇有个洞的木门后。
谢琛给傅瑶的台词,就是女主角幻想里的最后一场戏。她变成了自己,一个可以正常而坦然地面对一切交流,让所有人都喜欢的她自己,然后,在想象的尽头,她带着唯一珍视的,母亲留给她缝藏在衣领里好不被父亲搜刮走的银耳环,穿着从来也没有穿过的崭新漂亮的衣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村庄。
这场戏严格说起来其实没有台词,因为每一场幻想戏里女主人公的台词都是她自己的旁白。
傅瑶抬起头望着谢琛,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斟酌着没有立刻说出口。
但他好像立刻便明白了一样,说道:“一边演一边说,演法你自己调整。记住,我是要你演,不是复制。”
“嗯。”她沉吟着握了握手里这页纸,薄薄的,却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
她面色严肃地坐在沙发上开始看台词,不知不觉就皱起了眉。谢琛坐在一旁也很安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只有毛球一开始还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们两,结果看了半天这两人都没动静,也就习以为常似地无趣地趴在地上打起了盹儿。
半个小时后,傅瑶深吸一口气,抬了头:“好了,来吧。”
他闻言,抬眸一笑:“是你来还是我来?”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和眼中的戏谑,不知怎地突然就想歪了,有些恼羞成怒地甩了他一眼,放了台词起身走到了空阔处。
“开始吧。”几秒钟后,谢琛开了口。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她眸中便立刻晕染上了一层微微的暖意,唇角慢慢扬起,然后,开始说起了台词。
——“妈妈,如你所愿我走出了那扇门。你看见了吗?他们都在对我笑,连二妮家那条狗都在冲着我摇尾巴。村长也想挽留我,我知道的,但我已经不想要他送我一样的风车了。”
“妈妈,那是什么地方?天真的好蓝。”
她越来越投入,越说着台词越觉得自己眼前就是那片美如画的蓝天,还有些酸疼的眼睛又开始隐隐泛泪。
“Cut。”
台词落毕后,谢琛的声音随即从寂静中传来,傅瑶敛起情绪眨了眨眼睛,抬手把尚未褪尽的水汽又抹了一把。
“怎么样?”她这回问得直接,而且有些迫不及待。
谢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半晌后,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个很严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