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伶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当初乔大人因公自长安城到翡县去办事,回府的时候手里便抱了这个孩子回来。
翡城位于宸国以北,是宸国与梁国,黎国两国的交集之地,往日来城中来往的商旅中多,城中百姓大多富庶,是个热闹繁华的地方。
乔大人那时候左右不过是个读书人,独自出行难免有些危险,所以带了两个随从一路随行。当时三人骑马走在路上,就听见婴儿的啼哭隐隐传来,两个随从还以为遇上了什么奇怪的猛兽,后来循着声音细细寻过去才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正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
随从将婴儿抱到了乔大人的跟前,乔大人心疼这个孩子,只当这个女娃娃是与自己有缘,便将她带回了自己府中,这便是裘伶。
裘伶是从荒郊野岭里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无处安置,那时候西苑的刚刚分娩不久,得了个女儿,看上了裘伶,便厚着脸皮去向乔大人讨这个孩子到自己的房里,说是从小陪着清菡,也好互相做个伴。
乔大人耐不住宋姨娘的软磨硬泡,没有法子只得吩咐了几句,叫她善待这个孩子,便让她把这个孩子抱走了。其实宋姨娘对这个孩子十分看重的原因,不过是这个孩子被捡到的时候身上带着个看起来极为稀罕的玉佩,这玉佩打巧正好入了她的眼,于是她便把裘伶从乔大人的身边要了过来,顺带给清菡多要了一个贴身的丫鬟。
所以裘伶自小到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从记事起,便已经清菡的随身丫鬟。她的记忆里没有再多的温情,有的只有主子和奴婢的区别,她一直牢牢记住的,只有她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
要说这府中谁最了解乔清菡,不是她的亲娘宋氏,而是一直跟在乔清菡身边的裘伶。
今日裘伶既然能够大着胆子跪到乔寻容的面前说出这番话,那这番话的分量就要比其他人沉重许多。一面是自己的妹妹,一面是在府里呆了十六年的丫头,乔寻容一时之间竟然无从回话,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该相信裘伶的这一袭话。
乔寻容觉得头痛,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安置裘伶,就在这时候,晴雯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寻裘伶的。”
跪在地上的裘伶听说是乔清菡来了,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要是让二小姐知道她与大小姐说的这番话,那她可就真的要活不成了。
“大小姐,我求求您了,别将这些话告诉二小姐,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相信我。”
裘伶一时间惊慌失措,只能拉着乔寻容的被角,苦苦哀求。
乔寻容轻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乔清菡已经踩着步子进来了。
乔清菡听说裘伶自己跑来找乔寻容,生怕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不,急急忙忙的就跑来了乔寻容的房里寻人。刚到房门口,就听见了裘伶在对乔寻容说要相信她这句话,心中大感不妙,但也只能暂且看看情况。
“我一早找遍了西苑都不见裘伶的身影,后来才听说这个丫头居然到姐姐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可有叨扰到姐姐的清梦,我这就把人领回去,省的容姐烦心了。”
乔清菡脸上带着微笑,声音柔和,与往日里一样都是那副乖巧可人的模样。乔寻容反应也快,皱着眉头当即指着跪在地上的裘伶朝着乔清菡说道:“前两****正巧碰到裘伶这丫头,叫这丫头将我的一串首饰送到城中的金银铺子里去,好好休整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补的地方,可她倒好,直到今日才跑到我面前来告诉我,她出门的路上将我的首饰不慎遗失了。那可是之前娘亲嫁给爹爹的陪嫁之一,我也十分看重,她竟然就这般不小心的给我弄丢了,我这正在气头上,亏她还敢来告诉我。”
裘伶听见乔寻容这么说,瞪大了眼睛,心里却是有了底,她到底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被乔寻容这么一点拨,立马也就懂了她的意思,当即就朝着乔寻容的方向磕头,一边磕着一边还痛哭道:“大小姐,你饶了我吧,我实在是不敢告诉您这件事,这才拖到了今日。裘伶当真不是有心的,您要相信我啊。”
乔清菡听见乔寻容和裘伶的对话,心中的疑虑消了大半。
“原来是这么一件事,裘伶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做事的,如今丢了容姐宝贵的物件,若是容姐当真想处置了你,我也护不了你。”乔清菡本想着乔寻容往日里对待下人宽厚,裘伶虽然丢了她的首饰,但到底是无心之失,乔寻容最多对她也就是小惩大诫一下就完了。自己也就扮一扮黑脸,剩下的事情,自然是等她将裘伶带回去了再说。
可乔清菡万万没有想到,乔寻容这一次对裘伶的处置确实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裘伶,你在府里待了有多少年了?”
乔寻容看着地上的裘伶冷冷问道。
“回大小姐的话,已经有十六载了。”
裘伶恭恭敬敬的回道。
乔寻容掀开自己的被角,移到窗边坐着,先是看了站在一旁的乔清菡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跟前的裘伶缓缓说道:“都已经十六年了,也是时候该放你走了,裘伶你收拾收拾,出府去吧,我们乔府再也容不得你了。”
“姐姐这是要赶裘伶走?”乔清菡大惊连忙追问道。
“裘伶犯了这样大的错事,乔府里已然容不下她。清菡,今日我便做主,将她赶出府去,至于你房里,我改日再挑个行事灵巧的丫头到你房里去便是。”
乔寻容声音寡淡,似是很不高兴,还没等这乔清菡再开头,她就抢在前头朝着地上的裘伶问道:“裘伶,我这番处置你,你可有异议?”
裘伶红着眼眶,心下五味错杂,她已经在乔府里头呆了十六年了,除了这里她再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可是乔清菡对待她,形同对待一个牲畜一般,动则打骂,她在这个地方早已就待不下去了。与其以后与乔清菡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干脆狠下心来,就听乔寻容的出府去算了,毕竟她自己有手有脚,总有办法能找到活干,养活自己。
“奴婢……全凭大小姐处置。”
“恩,你也是个明事理的,裘伶虽说你我以后再也不是主仆关系,但毕竟在咱们府里呆了这么久了,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乔寻容朝着站在门口的晴雯轻声吩咐道:“去账房里取些银子给裘伶,顺便把她的月钱也一并结给她。”
而后她又转过头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乔清菡柔声道:“我听爹爹说,裘伶刚来咱们府上的时候随身带了一块玉佩,原先是因为裘伶年纪小,宋姨娘一直是代为保管的,后来听说宋姨娘将那块玉佩又给了你,你可有戴在身上?”
乔清菡听到乔寻容询问玉佩的事,恨得牙痒痒。娘给自己的那块玉佩一看就是上品,本想着丢在自个儿身边能当个把玩的物件,如今这可倒好,乔寻容发了话让她拿出来,她又不能不听,可真是让她心里拧了个结巴。
乔寻容既然已经问了这话,自然也是知道这里头的个中缘由,乔清菡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从腰间取下了玉佩递到了乔寻容的手上。
乔寻容又把玉佩连同晴雯拿来的银子一并放到裘伶的跟前。
“裘伶,这些银子你拿好,至于这块玉佩,爹爹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挂在了你的身上,你要仔细保管,也算是留个念想,也许凭着这个物件,你还能寻到自己的家人。话已至此,我也没办法再多说些什么,你去吧,从此你和乔府再无瓜葛。”
裘伶的声音梗咽,眼泪水汪汪的在眼中打转,她盯着乔寻容望了很久,而后重重的朝着乔寻容磕了个响头说道:“裘伶会一直记得乔府和小姐待我的好,奴婢感激不尽。”
她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一旁不吭声的乔清菡,头也不回的迈出了乔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