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太极宫殿一如往昔般地清净,偌大的大殿无一人侍奉,唯独帝王一人看着桌上那堆参差不齐的文书暗自发愁。
自从前日传出两仪殿内走出一绿衣女子,此女子为定国公之女且深得圣上宠爱,擅闯帝王寝宫居然没有受罚,此种情形便让那些臣子们心里有了想法。
转日早朝,上来的折子不是什么国家大事,清一色的是说皇帝登基三年无子,后宫无人掌管,须得立后。
这些个纸张夏夷则粗略地翻了几下,有说话委婉奉劝皇帝早日立后的,也有指名道姓说武贵妃贤良淑德宜担任皇后一位的,更有甚者猜透了皇帝的心意后奉劝皇帝立定国公之女为后为妃的。
夏夷则把这些折子分批码好,却发现要求给定国公之女位分的声音最多,多出其他声音的一倍。
看着这些参差不齐的文书,夏夷则委实心中叫苦。
他是曾经想过这些,或许有朝一日等她醒来,会整日黏在自己身边,等到那时,无论是什么阶位他至少都能与她朝夕相伴,他知道她的心性是从不会把那些需有的位分放在心上。
可是想起白天的与她种种,她说她恍恍惚惚想起巫山有个重要的人在等她,她说她要回去,她说她是神仙......夏夷则知道,他再也无法求得自己曾经的心中所想。
告诉她一切,无疑让她再次面临着崩溃;瞒住她一切,他却阻止不了她想逃脱的想法。
阖上眼帘,殿内袅袅香烟升起,却埋藏不了他的心燥。
大殿之内安静异常,夏夷则身后灵光突现,法阵之中一面目可憎的鱼妇身躯立于当中,使人见者心畏。
“家主......”那鱼妇声音柔软,与自身可怖的面目极不相称。
“桢姬,你如何出来?宫内人多眼杂,还是回桃源仙居静修为宜......”
鱼妇缓缓走上跟前,经过三年夏夷则助她的修为,她已不再是初被剖出内丹时那般神志不清语句不畅,她对他的恩德一直铭记于心,“桢姬只是见家主心生苦闷,所以出来欲为家主排忧解难,不知桢姬可否做得?”
家主......深宫院落,耳畔偶尔响起那个那个甜糯的声音叫他“夷则”,似乎好久也没听到除了圣上之外的称谓了。
他苦笑着喃喃自语,“你说,是否这帝王坐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心生自私与贪欲,当真认为天下都是为我所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会心生不甘?”
“家主指的可是这三年来在桃源仙居日日吸收灵力的那棵露草?”
夏夷则微微点头,“她......已经不认得我了......都说草木有情,露草化作人形仍然具有人的情志,仍会步入红尘。今生,恐是我也逃脱不了了......”
桢姬听着夏夷则近乎心碎的声音,却知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自己恐怕是今晚帮不上忙,她正欲开口,却见眼前的男子口中念诀,凭空之中出现了一块被灵力包裹的石块。
“家主......这是?......”
“三生石。”
桢姬惊讶一番,“这就是更够知晓三界生灵过去种种的三生石?”
夏夷则点头,这块石头其实在那日阿阮说不认识他后,他就立刻秘密回了一趟太华,取了这块仙石,只是他迟迟未肯拿出,也不忍拿于那女子面前。
“既然家主手握三生石,那为何还不给那位姑娘唤起曾经?让她想起家主?”
夏夷则心中一颤,让她想起?他何曾没有过这个念头?若是可以,他真的想现在就跑到她的面前,把她的手放在这块仙石之上。
但是他也好怕,好怕她知道一切后再次强颜欢笑地说着自己“没有那么难过”,转头便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兀自心伤,那个时候,纵然他有通天法力,他有护她一世无忧的心,也挽回不了她的一丝伤痛。
他再次捻诀,随着几道灵光闪现,三生石凭空消失掉。
他无奈摇摇头,“......罢了。若无事,你还是回去继续静修吧,那些宫婢恐是要进来换茶了......”
桢姬微微一福,带着无法为夏夷则排忧解难的遗憾,也逐渐消失在宫殿之中。
一瞬间,宫殿依旧如刚才一般地冷清,唯独剩一人暗自伤神。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已到除夕。
其实阿阮从老早就感觉到了人间的热闹,还离着除夕好远的日子,她就看到了街上与素日的不同。
不仅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连路上的行人也是逐渐地多了起来,有出城回乡的,有进城归家的,越是临近越有人为自己新添衣裳。
除夕当日,街上已经焕然一新,皇城脚下的帝京变得富丽堂皇。
按照习俗,每年的过年都是皇家与民同乐的时刻,这三日举国欢庆,宫内大摆筵席,召群臣宴饮,赶上恩慈的皇帝更有大赦天下的举动。
阿阮在这一日按照答应好的给夏夷则的允诺,没有在早晨等萧鸿渐,反而在闻人羽的盛装打扮下穿了一身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穿的华丽束缚,跟在了乐绍成和傅清娇的后面上了马车进了宫。
再次来到那个她苏醒的地方,阿阮仍旧是一脸的惊讶,那日走得匆忙,她没来的细看,今日再一看,这个地方却是处处透着威严与霸气。
阿阮紧紧跟随着闻人羽,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排成整齐的队伍,她被压抑得有些心中不快。
但是无奈之下,既然来到此处,她自然也要跟着队伍,成为其中的一员。
不知道走了多远,阿阮只觉得双腿要走断一样,穿着一身束缚期间不知道要绊倒过多少次,都一一被闻人羽扶住,阿阮心里更加感激。
随着队伍走向宫廷深处,百官便在太极宫外等候,按照阶位依次站好,等到排好顺序,阿阮和闻人羽已经不知道站在了后面的哪里,只知道踮脚望去,前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
阿阮看着乐无异离着自己老远就心生不快,凭什么他就能站到前面,她和闻人羽就要站到靠后的位置?不过这话阿阮始终没有说出来,因为临走前闻人羽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她的身份已经和定国府连在一起,她要是再出岔子麻烦的是定国府。
这几日睡在定国府,又遇上乐无异和闻人羽对她的好,阿阮心生感激,自然在太阳底下把所有的不快全都收了起来。
不知站了多久,寒风中的阿阮有些瑟瑟发抖,越来越站不住,只能小声问道:“闻人姐姐,我们为什么还不进去?我们在等谁......”
闻人羽压低了声音,把阿阮的手又紧紧攥了攥,一时无言,“额......我们在等陛下......”
陛下?.....她记得,那个人前几日还对自己说他叫夏夷则,她觉得夷则这个名字顺口就顺着记了下来。
但是现在什么情况?让她站了那么久、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他?为什么要等他?
“夷则?!......”阿阮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喊出了这个名字,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她总觉得他好像很厉害很威严,而且人人怕他的样子,但是细里她始终也没弄清楚,也没人告诉过她。
自然,阿阮的这一声呼喊随即也就把周围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敢直接称当今陛下之字的,他们还从未见过。
“嘘——”闻人羽的那声噤声已经来不及,那句“夷则”已经说出了口……
闻人羽之前怕俩人的关系还未说清,阿阮还未想起曾经,就被她几个皇帝几个宫廷搅了局,但是现在她实在后悔没有在进宫之前和阿阮交代清楚其中的事宜。
越来越多的人往阿阮这边看来,周遭的听见阿阮刚才的那句称谓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远处的见此处躁动也纷纷回头。
阿阮被看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只能攥着闻人羽的手不知该怎么办。
她犯了什么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