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罗青桃依旧缩在软榻上，怔怔的。
心里乱成一团，什么头绪都理不出来。
她只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骆可儿特地跑来对她说这件事，居心未必单纯。可是不管怎么说，“冷香髓”的事总是真的。
她以为那个人是她的救赎，她以为那个人给她的是真正的爱情，可是事实是怎样的呢？
或许在那个人的眼中，她只是他养在青楼之外的一个娼妓吧？
这个事实，比万箭穿心更让人绝望。
雪珠儿送过晚膳来，罗青桃一口也咽不下去，只能推说胃口不好。
想到君洛曾在她的饮食茶水之中添过那种东西，她便觉得这府里的一饮一食，都是肮脏可耻的了。
好容易打发走了雪珠儿，罗青桃点亮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坐到了妆台前面。
镜中那个妩媚妖娆的女人，就是被君洛改造之后的她了。
骆可儿说的没错。
变化那么大，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她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在催眠自己，假装相信这些变化都是正常的……
如今，真相被拆穿，愈发显得她荒唐可笑了。
即使此刻的罗青桃已心灰意冷，镜中的女人却依然面若桃花、媚眼如丝。
即使明知道那女人就是她自己，罗青桃与她对视的时候，依然被那双眼睛里的媚态勾得浑身发软。
果真是个勾魂摄魄的妖姬！
这就是君洛喜欢的样子吗？
或许，并不是吧？
这样的她，他早已经厌倦了。如今他喜欢的是骆可儿那样温柔似水、清澈无辜的女孩子。
所以，他把她变成这样，为的是什么呢？
一时新鲜？换换口味？或者单纯只是为了毁掉她？
他的沁芳园中有那么多女人，他也并没有给每个女人都喂食“冷香髓”啊！
为什么偏偏是她……
谯鼓打罢二更，屋里的蜡烛熄灭了大半。
罗青桃没有添灯，也没有再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君洛为什么要这样待她，她已经不想知道。
就当他是为了好玩吧。
现在，这个玩具，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日子了。
罗青桃站起身，向房中环视了一圈。
这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这间精致的屋子，是君洛给她打造的黄金鸟笼。没有任何一只鸟儿，在重获自由的时候，还会想着带走鸟笼里的金色小碗的。
罗青桃俯身对着妆镜，将满头珠翠一一摘下，丢进妆盒之中。
看着妆盒之中的玉簪、步摇、耳环、项圈……罗青桃有些诧异，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戴了这么多累赘的东西在身上。
罗家的女儿，眉间的英气就是最美的花钿，背后的弓箭就是最好的首饰，哪里用得着这些碍事的金银珠玉！
少了那些累赘之后，罗青桃摸摸光秃秃的发髻，心中莫名地松快了不少。
如今她箱笼之中的衣服，也多半是繁复而精巧的。罗青桃翻检了几件，只觉这件也啰嗦、那件也麻烦，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哨东西。
一角艳红映入眼帘，罗青桃下意识地扯了过来。
那是一件极华丽精致的宫装。红艳艳的颜色，像极了大婚的凤袍。
罗青桃冰凉的指尖划过那衣衫上艳红的珊瑚珠，心中微凉。
红色宫装、娴妃璎珞上拆下来的珊瑚珠……多么美好的遐想，是不是？
可惜，这也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罗青桃随手取过剪烛花用的小银剪，在那宫装的下摆上剪了一道扣子，捏住两边用力一扯——
只听“嗤”地一声啸响，那件繁复华丽的宫装，瞬间变成了两块颜色鲜艳的破布。
红如血滴的珊瑚珠滚落一地，发出细碎的响声。
罗青桃感到心中一阵畅快，几乎忍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
看啊，撕裂那些虚假的爱宠和荣华，原来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难！
两块大红色的破布被毫不怜惜地丢在了地上。
罗青桃抬脚踩过，狠狠地碾了两下，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
最终，她选择了一件暗青色外袍穿在身上，不添脂粉不加修饰，倒觉得顺眼了许多。
只是，腕上的白玉钏子，罗青桃迟疑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摘下来。
那是芸贵妃珍爱的东西。她若是随意丢弃，确实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罗青桃吹灭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起身出门。
园子里的侍卫，比前几天增加了许多。
这自然是君洛的安排。
罗青桃心中虽不屑，却不得不加倍小心。
这一次，府里的守卫安排得十分妥帖，夜间巡视，半点也不曾松懈。
罗青桃拿出从前的本领来，猫着腰在花木回廊之间快速地穿行。
成功地绕过了几队侍卫之后，罗青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君洛的亲卫，看上去也并不怎么样嘛！
正得意间，忽听不远处的窗户里，飘来一句再熟悉不过的笑语：“朕的心里待你如何，你当真不知么？”
罗青桃打了个寒颤，不慎跌倒在那屋子的山墙之下。
她实在没有料到，君洛今晚竟然就歇在这园子里！
这处屋子，似乎是林巧娘的住处。罗青桃想了一想，咬牙站起，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却加快了几分。
“什么人！”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断喝。
罗青桃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脚步。
只见一队巡逻的士兵飞快地围了上来，把罗青桃严严实实地围在了中间。
站定之后，当先一人向罗青桃拱了拱手：“郡主。”
罗青桃愣了一下，皱眉苦笑：“冷魅？”
那人点了点头，神色淡然：“郡主要往哪里去？是否需要属下带人护送？”
罗青桃慌忙摇头。
冷魅却不依不饶：“主子吩咐过，如今京城尚未完全稳住，只怕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把主意打到咱们府里来。所以，郡主若无要事，还是不要四处走动的好。”
“如果我说一定要走呢？”罗青桃冷下了脸。
冷魅迟疑了好一会儿，似乎极难拿定主意。
罗青桃冷冷地盯着他：“你大可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我要逃走了！如今他已经如愿以偿志得意满，我不陪他玩了！”
“郡主，请不要让属下为难。”冷魅的脸色有些难看。
罗青桃本已心浮气躁，此时更是不由得怒火中烧。
冷魅出现的那一刻，她已知道，今夜她是走不了的了。
或许，以后也都走不了了。
君洛既然特地叫人看守着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她自由？
罗青桃紧咬下唇，忍住骨髓深处传来的一阵阵异样，哀凉地笑了。
冷魅见她神色有异，不免有些担忧。罗青桃却紧紧地盯着他，眉眼缓缓地弯了起来。
眸子带着氤氲的雾气，丝丝柔媚，直欲看进男人的骨髓里去。
冷魅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狼狈地别过了头。双拳攥紧，耳根发烫。
罗青桃放软了语气，幽幽道：“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而已。冷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如您陪我？”
冷魅怔了好一会儿，脸色有些僵：“这……不合规矩啊！”
罗青桃向他身后的众侍卫横了一眼，淡淡道：“我好歹还是你主子的女人。你深更半夜拦着我问东问西，难道便合规矩了？”
冷魅的脸色越发尴尬，许久没有出声。
罗青桃撞开拦路的侍卫，径直前行。
冷魅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奈地跟上。
那些碍事的侍卫并没有跟过来，却站在原地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
罗青桃大致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不放在心上。
她的名声已经坏到那个地步，再坏一点又能怎样？
只是这样一来，不免连累了冷魅……
对此，罗青桃却也没有太大的愧疚。毕竟，冷魅这个家伙也没少给她添麻烦不是？
夜晚的沁芳园格外寂静。
罗青桃沿着脚下的小路快步走着，直奔出府的方向。
冷魅终于忍无可忍，急急地冲到前面拦住了她：“郡主，您要出府？”
罗青桃没有理会，径直撞了上去。
冷魅只得闪身避开，一时又急又气，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起来。
罗青桃唇角含笑，定定地看着他：“没错，我要出府。冷公子不肯帮我这个忙吗？”
冷魅想说“不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罗青桃见状，笑容愈发加深了几分：“不行么？冷公子，我只拜托你这一件事。你要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冷魅的脸上，渐渐地现出迷茫的神色，脸颊上越发地红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放开了剑柄，却缓缓地伸了出来，探向罗青桃的腰间。
罗青桃的笑容蓦然转冷。
腰间短剑出鞘，“嗤”地一声刺进了冷魅的胸膛。
冷魅缓缓倒地，脸上迷茫之色散去，换上不可置信的神情。
罗青桃抽出短剑，神情冷静而残忍：“别怨我，我也是无路可走了。你的伤不会致命，若有人问，你只说有伤在身，拦不住我就是了。”
冷魅定定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罗青桃收剑回鞘，拔腿便走。
冷魅忽然在后面急道：“九娘为你身陷险境，你不能不救她！”
罗青桃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九娘？她的生死，与我有关系吗？”
冷魅僵住。再回神时，伊人已然远去。
那道背影渐渐地融入了夜色，冷魅却始终不肯移开目光。
眼前浮现着的，始终是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