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静坐在凉亭中,大风卷走空中浮云,天空倒显得格外清澈,是那般通透的蓝。
阁楼外忽然闪出一袭曳地红裙,大风撩过,艳丽的红色裙摆便如杜鹃花瓣,那个扶着门框左顾右盼的女子,正是醒来的红衣。
这应当是接近傍晚的时间,但蝴蝶谷上空却始终呈现异样的明亮,树叶参差披拂,林间响起清脆鸟鸣。
声声细语伴着花香飘来,一切如清晨般清新无比,仿佛是个新的开始,清晰之中的点点光辉,将红衣披散的长发镀上一层金色。
极目远眺,谢晚看见峰回自梅林深处缓步行来,他肩头落着几片雪白的花瓣,如同停靠在黑衣一角的震翅蝴蝶。
谢晚猜想,峰回约莫是担心林栀施法不成功,到最后还是无法避免与红衣诀别的宿命,因此兀自躲在梅林里,默默伤怀。
庆幸此刻两人终于重逢,她不再是从前的红衣,而他却是永远不变的峰回,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
无论如何,红衣和峰回之间都需有一个人与从前不同,如此才能坦荡携手,如此才可相伴天涯。
红衣并未注意到由远处走来的峰回,她的目光带着大片茫然,漫无目的的沿着小路行走,见到峰回时,她手里正捏着一把狗尾草。
这不是什么艳丽鲜花,似乎也并不新鲜,然而被她握在手心时,这些狗尾草便如同被赋予了鲜花的浪漫,朴实而又耐人寻味。
峰回踏过道路上的落叶,鞋底传出“咔嚓”的碎响,当他清楚看到红衣的脸一如最初那般澄澈时,脸上荡开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正要说话,身前的女子却拿指尖轻轻掠过柔软的狗尾草,一双麋鹿般明亮的眼睛轻轻上挑,唇畔是一线迷惑的微笑。
“你就是她们说的,在等我的人?”
峰回浑身一颤,冷峻的眸中缓缓扩散漫天星辰般的火光,他记得谢晚说过:“若是在从前的时间里,她也赤诚的爱过你,醒来后她就不会再记得你了。”
原来,在她被困于从前那份感情牢笼中苦苦挣扎时,终究也是爱过他一回。
不管那爱是否稍纵即逝,不管她为何将这份爱隐没于唇齿,沉睡之后,一切终归从头开始了。
峰回眼角溢出泪水,对她点头:“是我。”
红衣迟疑片刻,将手中的狗尾草塞到峰回手里,她的笑容颇有几分促狭:“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一定是等了我很久吧?久到我把你都给忘了。”
那束狗尾草顺着风向斜向一边,峰回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红衣的脸颊,他低沉的声音似乎沉淀在遥远时光里。
半晌,他才幽幽笑道:“我是你夫君,往后别再忘了。”
红衣脸上波澜不惊,林栀说过,从此以后红衣不论经历什么,也永远找不回从前那份天真赤诚的快乐。
如今她的笑或许并不快乐,但至少她的流泪,再也不是为了展泸。
谢晚静静看这两人执手穿过梅林,踏过林间深深浅浅的细小花瓣,仿佛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万幸,彼此未被命运冲散。
一阵芬芳萦绕鼻尖,林栀不知何时站在谢晚身边,她执一面镜子,旁若无人的对着镜子照得不亦乐乎。
谢晚用余光瞄了一眼镜中的林栀,果然人长得漂亮,嬉笑怒骂都可以让沈韶轩作成一幅画。
“真是奇怪,那个丫头最后怎么会喜欢过那个傻小子呢?”林栀抬眸斜了谢晚一眼,镜子依旧对着自己。
谢晚眺望连绵起伏的青山,倒是可以接受红衣对峰回的感情,或许早在十年里的某一天,她的心就悄悄溜进了峰回心里。
可是毕竟她只有十年时间,且红衣这人异常倔强,所以才会用自己仅剩的十年,来争取儿时的一份爱恋,甚至为了展泸连仇都不报。
谢晚猜想从前红衣之所以不肯直面对峰回的爱,不光是因为自己时间不多,所以不愿给峰回一点希望。
大部分原因大概是这段破败感情的导火索,是展泸的漠然。
就因为他的冷淡,因为他对红衣的遗忘,所以让红衣这个较真的人心有不甘,因此拼到最后,只剩一腔孤勇。
勇猛到,不愿找一个相对温暖的怀抱,静静养伤。
天色渐渐阴沉,谢晚问林栀:“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忘了你,你会怎么办?”
林栀的答案倒是很有她的作风,光是说起这话,她已经是一脸狠毒:“我会打到他记起我为止。”
谢晚噤声,心中默默为林栀日后的夫君祈求好运。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林栀似乎畅想了一番如何修理忘记她的人,脸上仍带着兴奋的颜彩。
谢晚想了想,淡淡道:“我也会忘了他。”
即便不是相爱一场,曾经共有过一番美好回忆,若能说忘就忘,那么说明从前那段回忆也是不值得珍藏的。
倘若爱情始终不能势均力敌,不如在伤得太深之前,早早抽身离开战场,找个静谧山林,即便伤口留疤,至少不会再添新的疤痕。
那时的谢晚,对感情便是这样抗拒和隐忍着。
回城的路上,谢晚同样对沈韶轩问起这个问题,沈韶轩的答案倒是与谢晚和林栀的答案都不相同。
暗淡暮色中,他的脸上拉开一道温馨微笑:“那我就想办法让她记起我啊,要是始终记不起来,她也不肯喜欢我,那我就在一旁守着她,不说话的静静看着她就好。”
“你这个变态。”谢晚眼眶微微潮湿,佯装漫不经心的答他。
凄凉月光如凉水一般漫上脚尖,不远处炊烟袅袅,街巷之中飘来饭菜的香气,仰头看,街头高挂的红色灯笼散发微弱的烛光。
谢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心里忽然一沉,她想起临别前和林栀说的那番话。
那时谢晚忽然想起林云起,于是问她:“后来你弟弟怎么样了?”
“我就猜想你果然有意做我的弟媳!”林栀先是大笑,而后才并不开心的回答,“他活了,今日偷跑出去玩,还没回来。”
谢晚隐约猜到一些大概,料想林云起虽然活了,其间必定是有其它的牺牲,因此让林栀闷闷不乐,于是闭口不谈此事。
只道:“这样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