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浓云,思绪如雾霭一般一寸寸散开,清明之中一抹明艳的红色在展泸眼前一闪而过,其实他不止那日见过红衣。
展泸最后一次见红衣,是为了向红衣讨要陈佩文的解药。
两人似乎存在某种默契,那个深夜,展泸回到红衣初次与他约定的山崖,果然看见红纱遮面的红衣。
她迎着晚风静静伫立在山崖边,身旁站着的是那日害她和展泸摔下山坡的白马,白马流苏般的鬃毛和红衣的长发飘向同一方向,远远望去,像一副唯美画卷,隐约透着悲伤。
展泸手里攥着一块红丝巾,不是前几次见面时红衣落在他身上的,而是十年前红衣用来替他擦脸的那一块。
记得那时红衣说过:“这是我娘送给我的,我平时都舍不得用呢!”
当时浑然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只是如今想起来,原来是那样深沉凄婉,展泸心想,该把东西还给她的。
红衣不疾不徐转过身时,展泸立刻负手,丝巾被他紧紧捏在手中,不知何为没了方才打算的那般坦然。
“来拿解药?”面纱后的红衣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慵懒斜过来的目光让人感到森然,她麋鹿般的眼睛再也没了光彩。
展泸面色冷静,点头道:“何如要与陈佩文成亲,希望你成全。”
“我给你解药他也不一定能成亲。”
当时的展泸哪知这句话的深意,只是定定凝望着红衣的眼睛。
红衣到底是把解药给了展泸,收手时眼神有些凄然:“如果不为拿解药,你还会来见我吗?”
展泸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略微颤抖,他望着红衣执拗的目光,如盛夏里一片枯黄的叶,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斟酌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了断。”
红衣苦笑时,两颗泪珠从眼眶中滑落,面纱背后,她的容颜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我们从来都不曾有过牵连,说什么了断不了断的?”
展泸有些愕然,呆呆愣在原地。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红衣竟是从未打算过向展家复仇。
破碎月光散落一地,透过大树枝叶洒下的缭乱光辉映在展泸脸上,暗淡光芒中,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白鹭……”他喃喃的唤了一声,这个名字太过久远,以至于启齿呼喊时,喉咙里犹如淤积了尘灰,令人梗咽。
红衣怔了怔,抬眸眺望悬浮空中的月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展泸终于走到她身边,离她很近,疏离的神情又像很远。
展泸终究将那红色丝巾还给她,语气淡淡的:“这块丝巾我一直留着,虽然已经隔了许多年,但我仍想告诉你,多谢你,对不起。”
多谢你,对不起,爱情里兜兜转转不过这几个词,可是从展泸口中说出的这两个词,都带着悲凉的意味。
红衣接过那块红色丝巾,目光眷恋的注视它良久,将那红丝巾妥善收好:“这是我娘给我的东西,我留下了。”
话毕,曳地的红色长裙轻轻挪动一角,红衣提步去牵那匹白马,展泸呆望她离去的背影,隐约察觉她瘦了许多。
鬼使神差的,展泸向红衣跑了过去,他猛地握住红衣的手,凝眸望她时却什么也说不出。
不知沉默了多久,末了,展泸才无力的松开她的手,仍是冷冷的话:“若有来生,你千万不要再遇见我。”
说罢,从衣襟下拿出那块布满裂纹的佩玉,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些许无奈:“我把这块佩玉修好了。”
红衣从他手里接过那块佩玉,多年前这东西仿佛就提醒过她,爱错一个人,余生都是万劫不复,可是多年后她仍然心动。
然而一切都到了尾声时,这块美轮美奂的玉似乎也无足轻重,临了了,什么都不再重要,曾经深刻的爱意最后只剩忘记。
谁又会在谁心里永垂不朽?有谁说过他一定会记住她呢?
“既然已经碎了,何必要修好它呢?”红衣将佩玉握在手中,“你将它送给我,也就任我处置了。”
一声脆响在红衣手里闷闷响起,殷红的血顺着红衣指缝流淌,那清脆的滴水声砸破寂寥深夜。
曾经她视若珍宝的那块佩玉,终究在她手里化成碎片,只剩一截沾满鲜血的金色挂绳,软绵绵的垂在一边。
“展公子,我们这就算了结了吧?”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在展泸眼底如同燃尽的灯火,展泸从未见过红衣如此万念俱灰的目光。
他以缄默来回应她的决绝,心头却像被长剑拉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他想起多日以前她问过他:“你爱过我吗?”
那时他否认得彻底干脆,这一刻却想冲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想我曾经爱过你,只是不知那份爱到哪里为止。”
展泸终究没能开口说出这句话,当这片寂静山林里陡然围满了手执长剑的黑衣人,展泸才知道红衣脸上为何决绝。
原来她不止被古渝城的人追杀,还沦为朱砂派的弃子,这个深夜里,目光凶残的一众黑衣人,正是来取她性命的。
红衣不紧不慢抽出长剑,凌空一跃,如一道闪电般划破浓黑的夜,随风招摇的裙摆如同零散的玫瑰花瓣。
凌厉剑光将掀起的浊浪一斩为二,收回长剑时,浪花般的鲜血洒向地面,黑衣人倒下一片,红衣的剑刃上染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色。
展泸上前相救完全是红衣意料之外的,那袭黑色华服靠在她身边,领口袖口滚的金线,正是他与她初次接吻时他穿的那身衣裳。
黑衣人散尽之后,一条浓稠的血迹透过展泸的袖口缓缓拉长,红衣敛眸看他手上的伤,语气更加冷淡而迷惘:“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展家欠你的。”展泸脸上依旧淡然,只有眸光几分闪烁。
红衣望他一眼,那道宛如诀别一般的凄凉目光,让展泸不禁浑身一颤,这才感觉伤口时而冰冷,时而滚烫。
“后会无期。”红衣收回目光,背过身时面纱下的面容几分抽搐,她骑上白马,马蹄踏过一地萧然,从此再不回头。
展泸静静看她远去,眼中渐次有了湿润的气息,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站了一个月白色常服的少年,那人剑拔弩张瞪着他,眼角一抹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