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客栈里,最安静的时刻莫过于深夜,这里白天丝竹长奏管弦悦耳,人声鼎沸,只有到了夜间才能换来一阵宁静。
夜深人静之初,林云起在屋外捡了一块石子从窗缝里扔进琼华的房间,他想约琼华出来,却又怕敲门被别人发现。
只是不得不说这两人根本就是冤家,林云起的石子居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琼华的眼睛上。
于是屋内一声惨叫之后,林云起望见顶着一只熊猫眼骂骂咧咧来开门的琼华,不禁风中凌乱。
“阿华……”望着怒不可遏的琼华,林云起的声线都在颤抖。
琼华努力地遏制住自己的怒火和音量,问他:“你想干什么?”
林云起张了张嘴,她又炮语连珠道:“有事不能斯斯文文地坐下来谈吗?你丢石头砸我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石头会砸到你眼睛上……”林云起分外委屈,说着伸手碰了碰琼华的眼睛,“阿华,你还没照过镜子吧?”
琼华龇牙咧嘴:“我忙着来给你开门,哪有时间照镜子!”
林云起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毕,林云起生涩地拉起琼华的手,却被琼华反手擒住,用力掰着他的胳膊大喊:“想偷袭我?你以为自己出师啦?”
那一刻林云起努力憋着满腔崩溃,咬着牙不敢惨叫出声,想不到他第一次主动拉琼华的手,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怪只怪琼华素来争强好胜,根本就不曾意识到林云起只是想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房顶上坐一坐。
折腾半天,林云起才转过涨红了的脸,满脸痛苦地注视着她:“我只是想拉着你的手,和你去房顶上说说话。”
琼华这才松开了林云起,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珠子:“哎呀,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想找我切磋呢!”
不一会儿,两人总算是到了屋顶,在皎皎动人的月色下并肩而坐,林云起斜着眼睛瞄琼华时,看见琼华正明目张胆地凝望着他。
说是凝望,她秋水般的眼睛里又渐次燃起一簇火花:“前些日子差点不告而别,今晚你是来负荆请罪的吧?”
“是是是。”林云起陪着笑脸解释,“当日我姐姐心意已决,我来不及通知你一声,便跟着她去寻找出路了。”
“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这种大事也只能让你来通知我一声?”琼华不悦道,“难道你不该和我商量商量?”
林云起继续解释:“我姐那个人向来雷厉风行,我也没办法啊!”
却见琼华仍然瞪着他:“你姐是你抛弃我的理由吗?”
林云起实在被逼无奈,只好摇头:“总之这次是我不好,我发誓再也没有下次了,就算要走我也会带你一起离开。”
“好吧!”琼华目光慵懒:“不过你别以为我这就原谅你了!今后我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的表现,记住了吗?”
“记住了。”林云起满脸堆笑,乐呵呵地勾起唇角。
这时,两人眺望着高悬天边的一弯烟月,月色披拂在枝叶之间,凉薄如霜。林云起趁一阵凉风吹来,踌躇着要不要揽住琼华的肩。
只是想想自己的手方才就险些脱臼,这一次稍有不慎便是残废!
于是林云起浑身一颤,就此作罢。孰料下一刻肩上一重,琼华倒是轻车熟路地靠在他肩上,笑眯眯地不说话。
林云起一动不动,原本是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平静,只是他突然看见婆娑树影下,立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神情郁卒的人他在荷月宝镜里见过,是宫中的女子,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是神色不动的莫书。
于是他不禁看了过去,只见那两人面向彼此,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那女子正是上官云霓,她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捏在手里反复揉搓,看上去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莫书敛眸望着上官云霓难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由心绪荡漾。两人多年不曾平静地寒暄过,这次倒是他显得落落大方。
“夜已深,你不困吗?”他忽然握住上官云霓的手,将她手里那片粉碎了的叶子拿出来,“别揉了,都烂了。”
上官云霓望着他,清浅的眸子里透出些许讶然,莫书则是将她手掌上的细碎渣子轻轻拍掉,抬起头时露出一副颇为嫌弃的神情。
“你年少之时也不曾这样,像个孩子一样把树叶捏在手里玩啊!”莫书叹了一口气,放下上官云霓的手。
上官云霓怔怔地注视着他,眼里的复杂神态如一场风雪,她的双眼渐渐有些湿润,开口说:“我终于解脱了。”
莫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她与凌骁再也没有任何可能,然而他只是客套地笑了笑:“恭喜你。”
上官云霓身躯一震,一丝苦笑僵在嘴角,颤了颤:“其实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未能来赴你的约。”
“我并非因为与凌骁再无瓜葛,所以才来和你说这一番话,只是这话毕竟在我心里憋了很久很久,说出来总会好些。”
诚然,那次送珺绾回君如客栈,看见举止滑稽如初的莫书,她就想告诉他,她后悔了,这些年来她过的并不好。
当日在魔边关沼泽地里,他从风拓手里救了她,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她就想要将这番话告诉他。
可是她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话,她曾以为这话会烂在她的肚子里,烂到没有一个人知晓她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
然而目睹林栀毅然离宫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勇敢过。
世上芸芸众生,真正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有几个?而她从未尝试过自己能否放得下,只是一味地患得患失,以至于事到如今竟一无所有。
彼时万籁俱寂,莫书与她之间隔了一道光影,不远的距离却又仿佛不近,他向她的方向迈了一小步。
距离近了些,他才能将她脸上的悲伤看得真切,许久他才笑了笑:“君如客栈一直没变,我也一直在这里等你啊!”
上官云霓却如飘零风中的落叶,摇头说:“莫书,我从未问过你的身份,却也知道你是骄傲之人。”
“两百多年前是我辜负了你,我配不上你的一往情深。若是还有机会重新来过,换我做那个苦守空城的痴心人。”
她说着,凄然地笑了笑,容姿清丽的脸上再没有一丝孤傲,眉眼间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