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南从未想过他与当初救他的那个姑娘,结局会是这样的。
当年姜词嫁给谢恒,他以为这便是最为遗憾的经历,但纵然实现不了当初的誓言,他还可以默默关怀她,照料她。
在她失意痛苦的时候带她去看山间的杏花,在她过得不快乐的时候给她一个时隔多年的又一个承诺。
他可以倾尽所有带她离开皇宫,寻找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再见面时,当年那个姑娘似乎藏了许多心事,似乎爱上了他的大哥,似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不是曾经的那个姑娘,不是在他心里住了许多年的姑娘。
后来他在城外的青楼里认识许清秋,那一年他因姜词嫁入谢国而颓废颠倒,日日夜夜醉生梦死,忘乎所以。
许清秋不似其她风尘女子一般谄媚低俗,她的眼神与那里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清澈通透,炯炯有神。
对上她的目光时,总让人觉得她有话要说。
她常常做一些让人看了啼笑皆非的事,她不会抚琴,不会任何一种乐器,也不善歌舞,文采欠佳。
但是偶然之中,谢景南发现她会些拳脚功夫。
问及她时,她的回答让人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猛然塌陷,她说:“在外生活艰难,要是不学些拳脚功夫怎么保护得了自己?”
那一刹那鬼使神差,谢景南竟想对她说一声:“我保护你。”
可是话语终究梗在喉头,谢景南虽然潦倒,却不至于昏了头脑,许清秋这种身世的女子,他怎可娶进王府?
后来许清秋告诉他,当年杏花岭里舍身救他的人是她的兄长,又突然问他能不能娶她。
当时他不曾迟疑,因为一直对当年的恩人感激不尽,却不曾有机会报答,也因为许清秋偶尔在他做噩梦时,指尖抚上他的眼睛。
除去这两个原因,他答应娶她,还因为她的一颦一笑,每一句率真的话语,过去他不肯承认,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他将她接进王府,没有八抬大轿,没有盛大婚礼,甚至没有婚房里的妖艳嫁衣。
他有时也会有些伤感的想,要是清秋穿上嫁衣,一定是绝美。
所以后来许清秋总是披上一袭红装,有时在园子里荡秋千,看见他时笑得灿烂纯真,有时面容憔悴,目光渴望的注视着他。
他从来不明白许清秋为何不肯知足,他给了她荣华富贵,凭她的机敏也定然察觉得到他派人在暗地里关照她。
因此她进王府多年,从来没有受过很大的委屈,别人对她的羞辱,她也熟视无睹。
除了这些之外,他无法给他更多,他无法将她视作最爱的女人,倘若这么做,他怕自己心里有愧。
可他终归是喜欢她的,因为喜欢,所以纵容她的小脾气,纵容她以极端的手段报复害她滑胎的人。
如若这个世上没有姜词,许清秋无疑会是他最爱的女人,可惜他无法欺骗两个女人之间的任何一个,他从来不是油腔滑调的人。
他的底线是姜词,可是真正的姜词竟被他拦在底线之外,说起来当真可笑至极,这个深夜,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自嘲之后,谢景南仰望星空,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细思起来,如今的结局并非残局,反倒两全其美,今日的贤妃姜词爱的是谢恒,而真正的姜词就在谢景南身边。
谢景南收回目光,转身大步跑向夜阑寺外的那匹白马,他快马加鞭,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南王府。
他要冲到许清秋身旁,告诉她今夜他知道了真相,告诉她从此以后他会用尽全力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可是谢景南不会明白,那个为了他尝尽悲苦,为了他和家人反目成仇,为了他失去做母亲的权利的女子,已经带着满身创伤,驾一匹白马,迎着黑夜长风踏向远方。
谢景南回到王府时,奉命夜袭南王府的黑衣人已经被沈韶轩施法诛杀,此外还留了几个活口,打算交给谢景南处置。
沈韶轩带着谢景南去别院里,顺便与谢晚汇合时,谢景南未能在妻妾之中寻到许清秋的踪影,沈韶轩也发现谢晚失踪了。
月色清辉透过窗户投出斑驳的影子,谢景南扫过一张张狼狈或是楚楚可怜的脸,始终面无表情。
末了,他冷冷望着王妃韩凝叶:“清秋呢?”
韩凝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摇头时接机扑进谢景南的怀里,谢景南扶着她的双肩离她远一些,随即夺门而出……
沈韶轩寻遍南王府,不见谢晚的踪影。心急如焚之中,沈韶轩心想日后一定要在他和谢晚之间绑一根绳子。
此刻徘徊在荒郊野外的谢晚,也是后悔和张纪这样的人并肩作战,张纪这个人,别人打个哈欠都能把他吓得腿软。
可想而知当年他出国游历,杜若为什么不挑别人偏偏附在他身上。
而那个身披金甲的大将军,眉毛挑得像把斧子,张口便是扑面而来的粗犷:“想不到你还懂点法术,可惜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这个人有些年纪,从前便在谢恒身边辅佐着,因此认得谢晚,他张开嘴巴,笑得格外豪迈:“公主,就让微臣送你上路吧!”
谢晚虽然以法术抵挡了些时辰,可是有张纪在身边拖后腿,此番对战实在没什么进展。
那个大将军不仅拿着大刀,而且人家统帅三军,是从前随谢恒征战沙场多年的人,根本不会忌惮谢晚那丁点儿法术。
况且夜深,谢晚实在是困了,于是打着呵欠道:“大将军,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先容我睡一觉,明日再战?”
可见这个大将军骨子里是严肃的。
听完谢晚那番话之后他竟觉得自己受了羞辱,沉声喝道:“胡闹,你把老子看成什么人了?生死之事,岂容你这般开玩笑?”
说罢,他挥着大刀高喊一声,凌空一跃向谢晚砍下来,谢晚灵活躲过,却见那大刀即将落在张纪身上。
那一刻,谢晚婆娑掌间那粒朱砂,在心底虔诚呼唤那个许久不提的名字:“肖大哥!”
片刻之后,尘土飞扬,于落叶细尘之间走来的男子,手执白色长箫,狂风掀起他的白色衣袂,风中隐约茶香萦绕。
谢晚痴痴看他,那一眼,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