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秋走后,姜词独坐屋檐下,举头望见一轮圆月如明灯般悬于漆黑如墨的天际之中,月下枯叶落在屋檐上,声音苍凉。
姜词想到许清秋说过的话,她从前的确不信佛,不信天地,只信自己。她以为只要用心,日子不会过得太糟。
她想的既对,又不对。
除了三分天注定之外,她将日子过得太过用心。
自从新婚之夜发现自己要嫁的人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之后,她开始生活得小心翼翼,仅仅是为了守住最开始的这点幸运。
从来只被当做奴才下人的她有了谢恒的宠爱,有了谢景南的照拂,渐渐的,她不舍得把这份荣幸拱手让人。
所以她为了替谢恒守住谢国江山,替谢景南保住性命,竟不顾自己怀胎七月有余而奔赴沙场。
当日她伤害的是姜词的大哥,是一个从前喜欢过她,而她却不曾抱有幻想的人。
两人身份悬殊,她与他之间从来都没有任何希望。
他们道不同,因此两害相较取其轻,她宁愿伤了那个从前关照过他而如今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以此守住眼前的人。
那时她说自己没得选择,其实该是有的。
她分明知道谢恒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即便在利益面前牺牲了她,也不会做出悔改,但她却甘愿助纣为虐。
她也明知那场战役中,倘若她不出现,许清秋一定会奔赴沙场,同她做一样的事情,也能救下谢景南。
然而她当时为何挺身而出,唯有她自己知晓。
如今彩云易散琉璃碎,她的一场黄粱美梦终于到了尾声。
她徘徊于两个男人之间的事被谢恒看破,谢景南对她虽一心守护,曾经的主子却因此而与她恩断义绝。
她纵然再贪心,也知道自己穷途末路,梦是在自己手里捏碎的。
饶是如此,屋檐下一动不动的墨影渐渐抬起地上的酒壶,她清楚这是一杯毒酒,也想让自己洒脱一回,痛快的离开这场喧闹。
她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醉倒在门前的台阶上。
南王府中,谢晚把许清秋的计划告诉了沈韶轩,说到末尾时有些遗憾:“要是三哥信了许姑娘的话,这件事也就不必这么复杂了。”
沈韶轩坐在摇椅上,悠闲的端起一杯茶:“可是你说的也对,许清秋这么做,我们正好可以以此激怒南王。”
谢晚掀开窗向外头瞧了一眼,轻声道:“林栀给我的丹药只有一日的假死成效,现下许姑娘也差不多回来了,我去问问她怎么样了。”
沈韶轩摇摇晃晃,惬意的眯起眼睛。
月光暗淡,房门被打开后不久,沈韶轩又有些放心不下,跟在谢晚后头出门,府里的人几乎都睡下了,院子里灯火皆灭。
沈韶轩就要追上谢晚时,故意放轻了脚步,却仍然被谢晚听见。
谢晚利索地扭了个头,十分警惕的问:“谁?”
石桥下有涓涓水声,沈韶轩负手走上前来,面上闪现一丝促狭的笑意:“沈公子是也!”
谢晚定住方才的姿态,柳眉略微一皱:“除了你之外,还有人。”
沈韶轩立刻环视四周,只见桥下有个打灯笼巡夜的侍卫,于是拍了拍谢晚的肩膀:“别紧张,只是个巡夜的。”
黑夜中一点微光缓缓移动,谢晚向桥下眺望一眼,果然是个巡夜侍卫发出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可是谢晚总觉得仿佛还有什么响动。
出于对沈韶轩的不信任,谢晚自己也四下瞧了许多次,却未能在黑夜里寻出别的影子,于是抿了抿嘴,向许清秋寝屋处望了一眼。
只见那间屋里没有亮着灯光,谢晚回头看了沈韶轩一眼:“算了,想必许姑娘已经睡下,明天一早我再来问她。”
岂知话音刚落,方才那盏灯笼霍然熄灭。
凭借自己超凡脱俗的眼力,谢晚在黑漆漆的夜空之下看见一道黑影手持尖刀,如闪电一闪而过。
那提灯笼的侍卫连惊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了刀下亡魂。
谢晚下意识抓住沈韶轩的袖袍,本想高声呼喊,却发觉喉咙失声。
就在这时,黑夜骤然被一团金色光芒笼罩。
只听身后一声惨叫,沈韶轩和谢晚同时回头,一个黑衣人握着刀从石拱桥的另一端滑至桥下,被金光震得七窍流血。
而方才散发的金芒,正是从沈韶轩的袖袍底下闪现,很快熄灭。
沈韶轩骇然吃惊,掏出广袖之下的主宰笔,眼里有惊喜之色流淌:“小兰,干得漂亮!”
耳畔传来小兰久违的声音:“举手之劳,主人。”
谢晚松了一口气,连忙和沈韶轩一同抓住滑落路旁的黑衣人,谢晚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夜袭南王府?”
那人尚有一口气息在,咳出一口血来:“奉大王之命,南王府之人格杀勿论!”
话毕,这黑衣人立刻断了气。
沈韶轩的声音透出几分惊惶:“不好,谢恒定是对南王起了疑心,或是有人陷害南王造反,所以谢恒要对南王下手。”
沈韶轩猜的没错,不久前宫里才赏赐南王府几个下人,由于近日谢景南四处奔波,因此不知此事,全由王妃韩凝叶打理。
正是这波新来的下人里,藏着谢恒派来的奸细,那日一名奸细偷听了谢晚和谢景南的对话后,立刻进宫回了谢恒。
谢恒旧病未愈,不能亲自出马,由此派了大批人马在今晚夜袭南王府,下令但凡南王府里的人,通通杀无赦。
“夜袭南王府可不是件小事,谢恒定是派了很多大内高手前来,不行,我得去告诉三哥!”谢晚大步前行。
谁曾想谢恒派来的人马在下一刻骤然将南王府包围,不少人已经打破府门,冲了进来。
刹那间,整个王府岌岌可危,王府里的侍卫怎可与谢恒派来的高手相比,不过多时便被黑衣人斩杀。
谢景南的几名副将于睡梦中惊醒,勉强还能抵挡些时候。
此时动静异常激烈,谢晚冲到王府前院却不见谢景南的踪影,只有妇孺的尖叫声,泠泠剑光,飞溅鲜血。
沈韶轩追上谢晚后,用力将谢晚拉进怀里,喧闹之中唯有他的声音最是清澈,他说:“别乱跑,躲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