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月色沉静,千万只萤火虫散发的幽光里,枝叶在地上投出斑驳树影,沈韶轩仍旧用尽力气环住谢晚的身体,周身一派朦胧。
谢晚渐渐有了些力气,在沈韶轩腰间狠狠揪了一下时,沈韶轩才后知后觉的判断出,方才在水中的刺痛,正是与此相同的滋味。
而清醒过来的谢晚也隔了很久才悟道:“刚才我不过受了点小伤,你却要谋杀我!要是我再不起来阻止你,就得跟你一起命丧黄泉了!”
话虽如此,谢晚收回神思时,却缓缓将手放在沈韶轩背上。
她仍然靠着沈韶轩的肩,哑着嗓子问他:“你怎么不早点过来,我的血都快流干了!”
说罢,谢晚一阵咳嗽,沈韶轩徐徐松了怀抱,轻拍谢晚的后背。
“现在好些了吗?来,我先带你回去治伤。”辗转一天,沈韶轩脸上渐渐出现倦容。
谢晚垂眸时望见手上的幽兰草戒指,指尖掠过微凉的兰叶,柳眉微微一扬:“这么丑的戒指,是你做的?”
彼时清风徐来,沈韶轩笑着摊开手心:“你不喜欢就还给我!”
谢晚缩了缩手,脸上扬起一个苍凉的微笑,眼里似有晶莹钻石,闪闪发亮。
她说:“有人扬言要把这个戒指当做信物,骗我跟他拜天地,那个人是不是你?”
沈韶轩脸上一热,别过头道:“那是幻觉,你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之后回想起来,沈韶轩认为那时本该大方承认那件事的。
他不该去顾虑谢晚会不会把戒指扔了,一口回绝他,因为即便这是他一厢情愿,可他真心爱慕她,又怎么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谢晚偷偷瞄了瞄沈韶轩略微泛红的脸,纵然他不肯承认,她也辨别得出是与否。
两人缄默的那一瞬万籁俱寂,萤火虫的莹润幽光染绿山间,抬眸可见纷纷扬扬的火光,恍如盛极过后被分解成火星的烟花。
仅仅这样也是无与伦比之美。
沉寂之中,谢晚有生以来第一次渴望时间静止,也是第一次希望她没有谢国公主这个身份,不必被从前的身份所禁锢。
就这样和沈韶轩胡闹一次,就这样真正和他拜一次天地做一回夫妻,应该也是想象之外的美好。
“那你说这个戒指怎么回事?”谢晚又问,“难道你学了什么招魂的秘术?这是为了替我把魂喊回来?”
沈韶轩扭过头来,注视谢晚片刻,又一次揽住她的双肩,在风中低声呢喃:“差一点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曾经很多次,谢晚都以为一眼过后便会同沈韶轩永别,可是没有任何一次,她比这一次更希望自己活着。
她拼命躲在岩石后,脑海里并未萦绕什么侠义气节,立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
她只是希望翌日晨曦微露时,睁眼就能看见那个趁她意识模糊时,在她脑海中跑来跑去的人。
而让谢晚始料未及的是,那个人竟是沈韶轩。
谢晚被沈韶轩一勒,又咳嗽了几声:“这次我可是因为你才受了重伤,算不算工伤?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即便谢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沈韶轩就是不肯让她离开他的怀抱。平时能言善辩的他,彼时却只余满心激动。
谢晚想了一会儿:“喂,你不会是为了省下替我治伤的银子,现在就要勒死我吧?”
沈韶轩一声嗤笑,放手时目光投向谢晚的胸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谢晚把脸一拉:“你往哪儿看呢?”
话毕,竟扬起拳头在沈韶轩鼻子上打了一拳,许久没流过鼻血的沈韶轩登时找回熟悉的滋味,痛得又哭又笑。
“你想什么呢?我是这么抠门的相公吗?”沈韶轩揉着鼻尖,“你胸口有伤,我是看看你伤好了没有!好心没好报!”
谢晚按住胸口,胸腔尚且闷痛,敛眸时瞧见裙子上密密麻麻的血点,皱眉说:“回去之后你得替我做一套新衣裳,要上好的布料。”
沈韶轩不屑地扬起下巴:“你这算什么要求?有没有一点追求?”
视线转移时,沈韶轩才发现风拓早已适时宜的离开了,想必他是明白沈韶轩顾忌他的魔族身份,因此避开旁人的视线。
不过倘若沈韶轩能如欧阳若愚一般未卜先知,方才一定不会放任风拓自作主张。
不一会儿,谢晚似乎恢复了大半,伸着懒腰问沈韶轩:“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对了,我的牛角刀呢?”
沈韶轩撇了撇嘴:“那家药铺差点烧成了灰,你的牛角刀掉在里面被欧阳找回来了,你是不是遇见杜若了?”
谢晚疑惑:“谁是杜若?”
沈韶轩把风拓说过的话原模原样转告谢晚,于是谢晚恍然大悟:“没错,不过这个人并非无脸怪物,他有半张脸!”
沈韶轩点头,故意兀自站起身来:“走,我先带你回去。”
谢晚坐在青草地上,目光幽怨:“你有没有诚意啊?我重伤未愈,你让我跟着你走回去?”
微风扬起沈韶轩的衣袂,幽光之中的紫衣少年,如潜藏在深海中的一颗宝石般动人,他弯了弯眼角:“那好吧。”
随即缓缓蹲在谢晚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快上来。”
其实谢晚不久前便恢复了体力,不过趁着沈韶轩内疚之际,颐指气使地对他多提些无理要求,也算是报了平时被他使唤的仇了。
岂料就在谢晚把头靠在沈韶轩肩上时,乍地瞥见萤火虫散发的幽光背后,一张森然面貌逐渐明朗。
“糟了,他还在这儿!”谢晚压低声音。
谁知沈韶轩非但纹丝不动,还气定神闲地取出主宰笔,扬手时足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风范。
谢晚仍靠在他肩上,料想大战在即,于是如实承认:“其实我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你不必背我的。”
沈韶轩笑道:“你居然撒谎,养伤的待遇有待重新商量!”
话音方落,他却没有放下谢晚,而是挥笔拨开大片萤火虫,目光凛冽的望着前方那张脸,气焰嚣张:“杜若是吧?”
对面的身影猛地一颤,哑着嗓子道:“你是谁?如何认得我?”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才不认识!”沈韶轩扬起主宰笔指着杜若,“我只知道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