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无情,姜词却始终相信那个问她累不累的人必定有情。
倘若无情,怎会多次带她出去狩猎?又怎会为她新修朝词宫?
纵使他性格孤僻,向来话不多,更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在她临盆之际利诱她远赴沙场,但是她仍然相信他的心间有一处温暖。
可是谢恒从来不相信姜词有情,或者说他相信姜词有情,却对他无情。这都是因为那一次狩猎。
谢景南作为谢恒的兄弟姐妹里难得幸存在朝堂上的人,谢恒出门狩猎自然是会邀请他一同前往。
于是那日芳草萋萋,烈日当空,谢恒出宫狩猎,仍然是在当年那个名为杏花岭的山头,这猎场远离皇城,僻静甚至萧条。
一群臣子在猎场外侯着,姜词骑马跟在谢恒身旁,猎场上的姜词身手敏捷,恍如当年一般百发百中。
如今不同年少,但凡谢恒相中的猎物,姜词不敢多看一眼。
那日在林间穿梭良久,谢恒目光直视前方,声音透过斑驳日暮不咸不淡的传来:“姜国贵族善骑射,果然是真的。”
姜词目光涣散,转头看谢恒时竟看出好几个重影,用力眨了眨眼睛之后,她还是微笑:“谢大王称……”
话只说了一部分,谢恒却听一声钝响,是姜词从马上摔了下来。
谢国夏日炎炎,而姜国的夏天一如春天,因此姜词未能适应谢国的夏天,出宫前已有不适,却一声不吭地跟在谢恒身边。
谢恒淡然扭头时,眉心不自觉的皱起来,他向来不知道如何关心别人,也从未照料过病中的人。
见姜词晕倒,远随身后的人连忙上前来照料,谢恒却摆了摆手。
下马之后,他把姜词抱起来,在绿荫下喂她喝水,伸手轻轻探她的额头,又替她解开穿在身上的狩猎盔甲。
姜词的脸一片赤红,额头渗出汗珠,谢恒未能听清她在半梦半醒中的低声呢喃。
只是当谢恒打算派人送她回宫时,她迷迷糊糊的在谢恒脸上亲了一下,谢恒身躯一震,心想,当真是小女子的心思。
于是谢恒问她:“你身子不好,为何还跟我出来狩猎?是不想拒绝我,还是不敢拒绝我?”
姜词仍然闭着眼睛,懵懂之际把头埋在谢恒的胸膛处,声音轻得像只穿梭在屋檐上的猫:“臣妾愿意跟在大王身边。”
闷热的林间这才送来几丝凉风,谢恒隐带笑意:“又说谎。”
许久,姜词身上仍然极烫,谢恒狩猎过后还有事要处理,于是派三弟谢景南送姜词回宫。
谢恒这辈子都忘不了,谢景南接走姜词时的复杂神色,他分明不敢多看她一眼,忐忑的目光又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脸上。
几个宫女搀扶姜词走在前面,谢景南跟在后面,背影有些潦倒。
谢恒了解谢景南的脾气,他这个三弟生性倔强,向来耿直,因此总是藏不住任何事情。
故而,那日谢恒并未继续狩猎,而是瞒着所有人悄悄跟在谢景南和姜词身后。在下山途中那片杏花林里,他看见谢景南握住姜词的手,目光灼灼。
那日姜词支开了宫女是有话要对谢景南说,而谢景南情难自持,待唯有两人时,满脸潸然地抓住姜词的手。
“当年离开杏花岭之后,我曾说过会向你提亲,抱歉,是我食言。”他深深地注视着姜词的眼睛,知道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而姜词只是轻轻抽出她的手,告诉他:“木已成舟,王爷不必再介怀过去的事,也请王爷不要记恨大王,对于我来说,如今这样安稳度日便足矣。”
很可惜,谢恒只见了这番对话的前半段,便满脸阴风骤雨,阔步离开,而姜词的推测也极为失误。
皇城之内哪有安稳可言?她的那句话便是风口浪尖的开端,三人之间的纠缠爱恨说起来也正是因这几件事情促使。
然而,这都是他们的事情了……
傍晚,医馆内,沈韶轩将妥善安置许久的牛角刀塞给谢晚,提醒她时语气极重:“这个暂时还给你,这段时间好好把它带在身上。”
谢晚钻研的倒不是沈韶轩的用心良苦,而是前半句话,于是对他嗤之以鼻:“什么叫暂时还给我?你能不能再抠门一点?”
提及这个问题,谢晚总是忍不住想起过去在古渝城里挥金如土的沈大少爷,果然是自己开始赚钱,越来越会持家了!
沈韶轩淡淡地睨了谢晚一眼,把掌心对着谢晚摊开:“不想要的话现在就还给我,连暂时都没有了!”
谢晚冷哼一声,把牛角刀收起来,倒也明白沈韶轩用意何在。
几天前张纪败露,如今变成妖人潜逃了,当日在桃源洞中他便觊觎谢晚身上的流光陨,而且当年又是他蓄谋害了谢晚。
如今他一定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已经开始满世界寻找谢晚。
“这几天怎么不见糖醋盐和欧阳啊?”沈韶轩收拾桌案上的纸笔,漫不经心的一问。
谢晚顿了顿,有些无奈。
前几日的午后,沈韶轩出门去见风拓,于是医馆早早关了门。
欧阳若愚和唐楚妍经历了多日冷战,两人重新架起沟通的桥梁,是因为囊中委实羞涩,故而那一天饥饿难耐,偷偷找谢晚借了些银子。
作为回报,那日两人带着他们从五柳坡里捎回来的小白狗,和谢晚一起在城中溜马。
唐楚妍和欧阳若愚依然互不理睬,谢晚又不知同这两人讲点什么好,百无聊赖时,耳畔竟有争吵声传来。
首先听见的是小白的声音:“我去,你是个女子,怎么变成狗了?”
谢晚瞧了半天,才确认那个慵懒傲慢的声音是小白狗发出的:“关你什么事?你不也变成马了吗?奇丑无比!”
“什么?”自诩英俊潇洒的小白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羞辱,于是道,“你再说一遍?你说我……丑?”
小白狗翻了个白眼,舔了舔自己的手掌:“你很丑。”
谢晚听得兴奋,却也实在不明白这两个跨越了物种的生物究竟有什么好争论的?
小白硕大的两个鼻孔热气腾腾,龇牙咧嘴的瞪着小白狗:“你不要太嚣张,否则别怪我不讲风度!”
小白狗露出一口尖牙:“有什么招数使出来,十几个杀手都不能拿我怎样,你,一匹丑陋的白马?”
小白气得扬起前蹄,嘶鸣着叫嚣:“我会飞行!”
谢晚撇了撇嘴,继续慢悠悠的走路,听着这阵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