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谢景南静静坐在沉睡的姜词身边,他的眸子犹如落了灰的枯井,冷峻之中透着几分愁苦。
谢晚注意到他握在一起的双拳,想来,他一定想松开两只手去轻轻抚摸身旁女子饱经风霜的脸,可是他的拳头越捏越紧。
半晌,他才和谢晚一起走出营帐。
寒风带来飞沙,谢景南锦帽貂裘,盔甲上透着隐约的血腥气,驻守这样的边疆,他的脸上向来带着几道伤疤,唇边的胡茬清晰可见。
脸上总是蒙着一层灰,看上去非但不显邋遢,倒是铁骨铮铮。
他侧看谢晚,神色颇有几分狐疑,问道:“你是谢国人?”
谢晚想了一会儿,道:“我不是谢国人,我从穆国来,此次来到谢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谢景南微微蹙眉:“方才你是怎么治好贤妃娘娘的?”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谢晚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只能瞎扯:“上天有好生之德,贤妃娘娘性情纯良,不该英年早逝的。”
好在谢景南才智过人,性情还算不上暴戾,不会像谢恒一般整天疑神疑鬼,所以谢晚不必担心自己救了人还被处死。
谢景南想了想,又问谢晚:“那你为什么闯进军营?这里可不是你们女子该来的地方!是要找什么人吗?”
谢晚朝小白的方向斜了一眼,那该死的小白竟还对姜词念念不忘,不时凑到营帐门前偷偷瞄一瞄。
“我是来要回我的白马的。”谢晚指了指不在状态的小白。
谢景南眼里的疑虑忽然散去,瞧谢晚时带了几分敬畏:“今日多亏姑娘和姑娘的坐骑相救,贤妃娘娘才能安然无恙。”
“我看姑娘的坐骑十分又灵性,不如我给你个好价钱,我要了这匹白马,怎么样?”谢景南始终面无表情。
谢晚频频摆手:“万万不可,实不相瞒啊,我这匹马是得了癫痫病,所以才会冲进两军交战的地方,打扰将军作战实在抱歉。”
一旁的小白蓦地打了个喷嚏,回头恶狠狠地白了谢晚一眼。
谢景南最憎恨强人所难之人,因此作罢。眨眼夕阳西下,谢景南忽地细看谢晚一眼,目及谢晚的眼睛时,显然有一刻错愕。
谢景南是庶出,母亲是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家世不算显赫,却也因一家子文采过人而小有名气。
然而母亲身怀文人气节,性情淡如秋菊,进宫之后不争不抢,很快就被宫里的尔虞我诈吞噬迫害,早早抑郁而亡。
所以虽然谢景南文武双全,却一直没什么地位。
又因为他自小性格孤僻,小时候曾患过眼疾,因此兄弟姊妹一向都不喜欢他这个闷葫芦,倒是谢晚从来不拘小节,总是和他说笑。
当年谢恒逼宫时,他早早就被谢恒设计,分配到边关驻守三年,皇城内的事情他毫无机会干涉。
那个爽朗大气的小妹何时过世,究竟以什么方式过世的,他也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向来开朗的小妹,一定不会在父王刚刚仙逝之后殉情自杀。
大漠孤烟直,谢晚见谢景南发呆已久,问道:“将军,我能带着我的马离开吗?”
谢景南不置可否的看着谢晚,叹息道:“姑娘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小妹,只可惜皇妹已经过世近三年了。”
末了,谢景南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路过谢国都城,可以到南王府来找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本王一定竭尽所能,就当是还姑娘今日的恩情了!”
于是谢晚顺利的获得了自由身,离开军营时唯一不顺利的,就是小白表现得略为抗拒。
谢晚只好一直对一旁诧异的士卒们解释道:“癫痫,呵呵,癫痫!”
小白被拽出军营后,谢晚怒不可遏地指着它硕大的鼻孔:“说,以后还敢不敢好色?”
“敢。”小白如实回答。
谢晚知道小白和沈韶轩一样无可救药,出于对沈韶轩的宽容,她也勉强宽恕了小白,于是牵着小白去找肖喻川。
落日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谢晚看着地上一人一马的脚印,忽然想起沈韶轩的面容,想起他那双世上最澄澈的眼睛。
离开穆国大概半月有余,不知他此刻还会不会偷偷躲到马厩里去画画?毫不吹嘘的说,他笔下的一草一木算得上世上最生动的画卷。
这也难怪他最喜欢作画,更难怪主宰笔认他做主人。
苍茫暮霭中,谢晚敛眸瞟了一眼胸前的玉锁。
倏然酸溜溜的想,倘若她真的拥有随心所欲的法术,走到天涯海角都能听见沈韶轩的声音就好了。
直到这时,谢晚才意识到沈韶轩对于她来说,就像家人,就像归属,虽然不清楚到底与爱情有没有关系,但至少,生命里缺少了他,就像晴天里缺了太阳。
视线模糊时,谢晚听见小白冷哼一声:“哭什么鼻子?”
“信不信我真的会揍你?”谢晚吸回还没有机会流出来的眼泪,对小白挥起了拳头。
小白顿时讪讪不敢回嘴。
前方,肖喻川雪白的衣袂如浪花般旖旎,他将长箫握在手里,在天边透射的微光下缓步朝谢晚行来,宛如飞鸟。
“想起什么了吗?”肖喻川神情淡淡。
谢晚摇了摇头:“肖大哥,我认识军营里的人吗?”
肖喻川仍旧无喜无忧,他身上永远带着一股子坦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男子。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从前认识。”
谢晚和肖喻川在晚风中赶路,肖喻川的话语蓦地自谢晚耳后低低响起:“每个深夜你都会忽然衰老,那是因为你体内的流光陨尚未完全融合在你的身体里。”
“肖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谢晚大吃一惊。
肖喻川微微眯着眼睛:“因为这些都是关于你的事情,所以我才知道。”他又说:“流光陨不能与你完全融合,原因大概是你没有法术,所以呢,我们得想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灰黑的夜空中透着浅浅的紫色幽光,远处有星子若隐若现,谢晚问:“肖大哥,你是什么人呢?”
“不老不死的人。”肖喻川回答得十分简单,其实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告诉谢晚,他是个寂寞得犯了错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