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总算远离了喧闹的教学楼,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听错吧,你在等我?”丁佑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没有啦。”我吞吞吐吐地说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在拿他当挡箭牌吧。
艾米这个傻丫头,一见到丁佑就变得木讷了。到现在为止,所有她制作的零食都是经过我的手送给丁佑的,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正面向丁佑表明心意。
此时,她微微低着头,挽着我的胳膊,一句话也不说。她真的很傻,一遇到喜欢的人就变得如此笨拙了。
我们三个人并排往自行车棚走去,我偷偷地从艾米的身后绕过去,让她挨着丁佑。可是她好像更加局促了,一个劲儿地挤我。
这时候,丁佑突然冒出一句:“路安琪,你的朋友艾米怎么不说话啊?她不是应该有很多话要和我说吗?”
我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怎么这样啊?人家是女生好不好!”
丁佑看了我一眼,然后“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不再说话。
好奇怪,这一点儿都不像他了,换成平时,他一定会借机调侃艾米几句。
这么一来,艾米仿佛受到了鼓励,突然转向丁佑,抬起头,说了一句在心里重复了好多遍的话:“丁佑,我送给你的那些东西好吃吗?”
“嗯?”丁佑感到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挺不错的,没想到你的手那么巧,什么都会做。”
“嗯,那就好。”艾米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觉得此刻我应该做点儿什么,于是停下脚步,说道:“丁佑,艾米今天去我家,本来我们打算走回去的,既然碰上你了,那你就载她吧。我去等柯禹晨了,就这样啦。”
说完,我飞快地跑开了,没有给丁佑拒绝的机会。
当时,我一门心思只想把艾米推给丁佑,却忘了丁佑的自行车其实是没有后座的。
在我离开之后,他们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丁佑看了一眼自己的自行车,挑了挑眉毛,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车子没有后座。”
“啊?”
艾米愣了一下,有些失望地看向丁佑。
丁佑提议道:“如果你不介意,就坐在前面吧。”
“好啊,谢谢。”艾米点了点头,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
她光顾着高兴,竟然没有去想如果坐在前面,那姿势有多暧昧。但是这对于丁佑来说,已经习惯了。
艾米蜷缩着身体,整个人被丁佑的双手圈着,一路上,她的鼻间都萦绕着来自他身上的淡淡的香气。
他的心跳声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扑通……扑通……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距离这么近。
艾米和丁佑走后,我依旧留在车棚里,一边等柯禹晨,一边想象着艾米和丁佑相处时脸红的样子。
几分钟过后,我等来的却是柯禹晨和曾子芯。
远远看去,他们俩还真是很般配呢,男生很帅,女生也很漂亮。
曾子芯扎着马尾,皮肤很白,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蓝色裙摆下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怎么看都是男生心目中的理想女友形象。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短腿,心里很是嫉妒。
他们俩果真分到了一个班,所以都不用刻意等就可以一起并肩走了。柯禹晨左手托着篮球,侧着头和曾子芯说着话。
讨厌!没事笑得那么灿烂干吗?
不知道我看起来是不是充满怨气的样子,但是我已经尽力保持冷静了。
曾子芯看到我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和柯禹晨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柯禹晨走过来,拿出钥匙打开车锁,照旧把篮球装在网袋里挂在车的扶手上,左右张望了一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丁佑呢?”
“在做你刚才做的事呢。”我语气讥讽地说道。
柯禹晨看了我一眼,把车子推到路上,说道:“今天换你载我了。”
“我等了好久,腿都酸了。”
“你要锻炼一下,你那两条腿还不锻炼就真的变成‘大象腿’了。”
我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柯禹晨,算你狠!
其实柯禹晨不是很重,但是今天载着他,感觉格外费劲儿。
我有些纳闷,想着可能真的是最近没怎么锻炼的缘故,却压根儿没想过轮胎没气这回事。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肖超坐在一辆白色轿车里,吩咐司机将车停在我的正前方,然后挑衅般地拼命按喇叭。
我不得不刹车,柯禹晨懊恼地从车上下来,皱着眉头看向他。
在我们这所普通的学校,家里有专车接送上下学的学生的确很少,所以肖超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当他摇下车窗露出笑脸时,那模样非常得意。
他说:“路安琪,看你踩得这么辛苦,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我扯了一下嘴角,心想:坐你的车还不如让我生吃苦瓜呢。
我正想掉转车头,不和他计较,这时,柯禹晨看了肖超一眼,二话不说就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坐在自行车的前座上。他此刻的神情温柔得能拧出水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略显沙哑的声音我的耳旁响起:“你坐前面,我来载你。”
听了他的话,我乖乖地坐上去,然后他坐上自行车,手从我背后绕过来,将我圈在怀里。
肖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突然被挑衅,让他觉得很没面子。柯禹晨的行为明显是在给我贴上“我的人,请勿动”的标签。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很多同学,本来肖超把车停在校门口已经严重影响交通秩序了,而且他的座驾既不是学生平时骑的自行车,也不是小贩常用的三轮车,而是崭新的大奔,当然吸引眼球了。
柯禹晨用力踩了一下自行车,迅速从人群中穿出去。
身后传来保安的呼喝声,肖超逃不了一顿训斥了。
出了校门后,我要求柯禹晨停车,然后跳下车来。和柯禹晨挨得那么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很奇怪。
接着我说了句“谢谢你帮我解围”,莫名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好远。
我们明明是好朋友,是青梅竹马,可是我现在的反应实在太不自然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还赖在他的怀里,想和他变得很亲近的心情一定会被他察觉吧。
和我的手足无措比起来,柯禹晨显得坦然多了。
他若无其事地把自行车推给我,说道:“累死我了,我又忘了打气。”
我低下头看了轮胎一眼,在没有坐人的情况下,后轮胎也依旧瘪着,有人坐就可想而知了。
我咬咬牙,说道:“那你还要我载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没气了,所以故意这么做?”
“喂,路安琪,你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怪我以后不载你哦。”
我一边推着车,一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晚风徐徐吹着,带着一丝凉意,这个夏天快要结束了吧。
昏黄的路灯下,柯禹晨静静地走在我的旁边。
我们俩经常这样,不说话的时候就各自沉默着,也不觉得尴尬。偶尔他会哼一下歌,我就静静地听着。
我一转头,便看到了他好看的侧脸,一张一翕的嘴唇,动听的歌声响起了,是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
我陶醉在他怎么听也听不厌的歌声中,真想就这样一直和他走到白头。
【二】
第二天一大早,艾米就面红耳赤地找上我,说着昨天小心脏兴奋地扑通扑通乱跳的情形。
她说别人都以为丁佑是她的男朋友,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甚至今天早上别人问到的时候,艾米也不反驳,只是傻笑。
丁佑出现在艾米因为爸妈的事情而感到迷茫无助的时候,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了丁佑。
一开始,她还自作多情地想过,丁佑是不是为了她才转校的。尽管对这个可能否认了无数次,但还是不能阻止她喜欢上他。
艾米很想为他做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他到底需要什么,于是她只能为他做一些饼干、巧克力。可是她又没办法鼓起勇气亲自交给他,于是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
她的生活因此多了一份快乐,那就是对一个人好。只要得知他收下了她的礼物,艾米就会很开心,哪怕他并没有更多的表示,也已经足够了。
只是她发现转学过来的丁佑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精神奕奕了,心里似乎藏着什么事情。
其实我也发现了这一点,尤其是最近,他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儿了,总是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
他的座位比较靠后,上课通常在睡觉,好像下定决心要变得堕落一样。他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所以看不见他的脸。
我这样想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艾米喊我,我才回过神来。
她看起来很紧张,说道:“安琪,糟了,刚才他们说肖超去找柯禹晨的麻烦了。”
“什么?”我惊讶地转过头一看,果然,肖超的座位上没有人,连那几个平日里和他很要好的男生也不见了。
我连忙走出教室,往柯禹晨所在的教室跑去,也顾不上身后响起的上课铃声,一心想着柯禹晨千万不能出事。
这是学校,应该不会出事吧。
虽然以前听说过关于学生打架斗殴的传闻,也许会有一瞬间对打架造成的伤害感到恐惧,但不管怎样都是别人的事,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是现在,一想到柯禹晨孤身一人面对肖超那帮人,也许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了也说不定。
我不敢再往下想,一口气上到三楼。已经上课了,我站在他们班教室门口看了一眼,柯禹晨不在座位上。
上课的老师见我一脸着急的样子,停止讲课,问我:“同学,你找谁?”
“那个……柯禹晨在吗?”
教室里的同学马上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因为一眼扫过去,那些透着疑问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轻蔑。
“柯禹晨同学请假了。”老师说完,继续讲她的课。
我听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喂,同学。”
有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我循声看去,是坐在窗户旁的男生。他趁老师转身的时候向我招手,我赶紧走到窗边。
他丢出一个纸团,滚了几圈后停在我的脚下。
我弯下腰捡起那个纸团,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来看——“柯禹晨被‘痞子超’叫出去了,可能去了校外。”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往校门口走去。
可是我该怎么出去呢?我该去哪里呢?
想了想,我走进门卫室,门卫大叔正在嗑着瓜子,手上还拿着一张报纸在看。
“大叔,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几个二年级的男生出去?”我问道。
“没有。”他看了我一眼,“你要出去吗?有没有请假条?”
我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的,我不是要出去。你真的确定没人出去吗?”
“不相信我就别问啊。”
说完,他低下头继续嗑瓜子看报。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眯着眼睛仔细看过去,细长的胳膊,利落的马尾,还有一脸焦急的神色。
她看到了我,然后朝我跑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朝她走去。
我们碰面的时候,曾子芯拉起我的手,焦急地问:“你是来找柯禹晨的对不对?快点儿走,柯禹晨被人打了!”
我点了点头,任由她拉着往柯禹晨出事的方向走,心急如焚的我也忘了通知门卫大叔和保安。
学校后面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有一栋被废弃的教学楼。因为太旧了,同学们还时常拿它说笑,说里面有鬼什么的,尤其是男生,喜欢编一些关于那栋楼的鬼故事,吓得女生哇哇大叫。
这栋楼的确很旧,没有贴瓷砖的水泥墙因为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已经长出青苔了,窗户只有一个框架,没有玻璃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停下脚步,就被曾子芯拉到一扇紧闭的门前,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清声音后,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是肖超没错。
曾子芯一脚踹开门,门后的栓子应声而落,阳光照射进来,将里面的每个角落都照得很清楚。
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柯禹晨,他的脸上流着鲜红的血。站在他对面的肖超手里拿着一张坏掉的凳子,凳子的一脚被鲜血染红了。
我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泛红,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曾子芯尖叫一声冲到柯禹晨的旁边,蹲下来,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帮他擦拭脸上的血。
她呜呜地哭着,不停地念叨着:“柯禹晨,你不要紧吧?柯禹晨,你别吓我啊……”
我紧紧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柯禹晨,雪白的校服衬衫被灰尘抹得一块黑,一块白,他的眉头紧皱着,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曾子芯“啊”了一声,我立刻回过神来,看到肖超举起凳子边朝柯禹晨他们走过去,边骂道:“臭丫头,跑了还知道回来啊?滚远点儿,不然别怪我划花你的脸。”
我立刻冲到柯禹晨的面前,张开手臂,大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这一幕时,我总会想,为什么拦在别人面前一定要是这个姿势呢,明明就算把手臂张开也不能阻挡敌人的前进步伐。
可是就在刚才,我忽然明白了。
我并不是要拦住他,只是想,要打就打我吧,我可以承受全部的伤害,只要你不去伤害我身后的那个人就好了。
肖超的表情一下子从凶恶转为惊讶,他举着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我,问道:“路安琪,你怎么来了?快让开,这是我和柯禹晨之间的事,你别插手。”
白痴,他以为自己在拍偶像剧吗?
正想着,肖超就迈着步子走了过来,身后的柯禹晨冷哼了一声,骂道:“浑蛋!”
肖超彻底被激怒了,用力地推开我,走到柯禹晨的面前,狠狠地砸下去。
“啊!”曾子芯又尖叫了一声。
我咬咬牙,真想骂一句“叫什么呢,明明是我挡在你的前面好不好”。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骂人了,头好痛,有些晕,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是柯禹晨的吗?
我伸出手,呢喃道:“笨蛋,你不要紧吧……”
眼前的柯禹晨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了,大概是谁把门关上了吧,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向地上重重地倒下去。
我顿时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柯禹晨在我的耳边说着话。他骂我:“你这个白痴,笨蛋,你疯了吗?疯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有些沙哑了。
是我听错了吗?他的声音居然还带着一点儿哭腔。
接着,我似乎看到他站起来,冲到肖超的面前揍了他一拳,把肖超打得倒在了地上。
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能听到声音。
肖超没有还击,而是冲旁边的同伴喊道:“你们还傻站着干吗?还不快叫救护车!”
他的同伴大概以为他疯了,自己把别人打成重伤,还要叫救护车,这不是自首吗?
于是他的同伴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按他说的做。
肖超不耐烦了,骂道:“就说是我一个人打的,放心了吧?还不快打电话!”
“行行。”同伴一边回应一边往外走。
我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了,他的情况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呼吸很急促,心跳也很快。
我甚至能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一下一下,伴随着他担忧的呢喃:“琪琪,你别怕,别怕。”
我静静地听着,柯禹晨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暖意,害我也跟着流泪了。
【三】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头部裹着纱布。
眼下,我最担心的不是痛不痛,而是伤口处的头发因此被剃掉了,该怎样遮掩住那道伤口呢?
此刻,肖超应该被关在拘留所了吧,我昏迷之前是他让人叫的救护车,然后承认是自己打伤我的。
我妈到医院后,被我吓得不轻,一边骂肖超一边抹眼泪。我爸倒是很冷静,向医生询问了我的情况。
医生说我只是失血过多,没有大碍,但因为击伤的是头部,所以必须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我总觉得,这场意外除了让我失去了一些血,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这之后,肖超好像下定决心要追到我似的,托人送来新鲜的水果和零食,怕我闷,甚至送来了一部游戏机,还不停地给我写情书。不过,除了第一封,之后的我一概没有看,那些歌词我早就背下来了,随口一哼就是一首串烧歌曲。
艾米来看我的时候,说道:“肖超真是一个怪人。”
我点了点头,应道:“是一个逆向思维的家伙。”
艾米一边帮我削苹果,一边笑着说:“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敬佩你啊?”
“啊?”
“那么关键的时刻你挺身而出,他可能被震撼到了,觉得你是一个女英雄,世间罕见。”
“胡说什么呢!”我立刻否定了她的话。
艾米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咬了一口,脆脆的,很好吃。
我边吃苹果边问她:“柯禹晨呢?”
“和你一样,躺着呢。”
“他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你当时昏迷了,可能不记得了吧。他受了很重的伤,还坚持在救护车来之前把你送到校医务室,而他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他还好吧?”
“现在醒了,就是没什么精神,在隔壁病房呢。”
“我去看看他。”
说完,我坐起来准备下床,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艾米见我抚着额头,吓了一跳,说道:“可能是没有走动的原因,我扶你吧。”
于是,我被艾米搀扶着走到隔壁病房门口。推开房门,我看到了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还有其他病人和他们的家属。
看了一圈,我才发现角落的病床上熟睡的柯禹晨。
我走过去,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都裂开了,眼角有伤口,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稳,眼皮一动一动的。
我有些难过,在心里把肖超骂了一千遍一万遍,都怨他,不然柯禹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了。
我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艾米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水壶里没水了,我去倒点儿。”
艾米走后,我的脑袋又有点儿晕了,于是我趴在柯禹晨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他好像又瘦了一点儿,下巴的轮廓越来越明显了。
我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看,直到艾米进来。她把水壶放在桌子上,“啧”了好几声,一脸促狭的笑容,说道:“你喜欢他就说出来吧!你看,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听到艾米的话,我愣住了,她不说我还不觉得,但是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很伟大,不是吗?
我为他挡凳子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突然,枕头边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我赶紧拿过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短信吗?”艾米问道。
我点了点头,全身僵硬着。
我没有去看短信的内容,只是按下返回键,手机屏幕上曾子芯的笑脸真的很刺眼,她好像在说“有你这个傻瓜,真好啊”。
有你这个傻瓜,我就可以抱着我的爱人,不会受伤了。
明明知道柯禹晨处在很危险的境地,她却从里面逃出来,看起来像是出来搬救兵,却拉着我来到肖超的面前。
我个头不高,力气不大,能干什么呢?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挡在柯禹晨的前面了。
她居然都知道,都算计好了,真是了不起呢。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把手机放回原处后,站起来准备离开。
柯禹晨一定很累吧,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醒。还好他没有醒,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如果听他亲口告诉我,我就更可怜了,所以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艾米,我们走吧。”
“啊?你饿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没有勇气告诉艾米,只觉得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完,我就先出去了。艾米担心我,连忙跟了上来。
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心都要碎了。
我拔腿就往外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因为胸口堵得太难受了。
本来以为自己没事,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柯禹晨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总有一天会和别人在一起的,他会把对我的好全部转移到别人身上,会非常非常喜欢她,喜欢到把我都忘了。
我甩开了艾米,但我想她一定知道了什么,所以决定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找到一片草坪,抱着膝盖,背靠着一棵大树,拼命地哭,眼泪把衣服都沾湿了。
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我回到了病房。
妈妈在帮我整理床铺,艾米皱着眉头在摆弄手机。看到我进门,她站起来,眼神怜悯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没事吧”。
我想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好,于是我又溜出去,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直到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才回病房。
我进门的时候,艾米正在和我妈道别。她看到我,走过来笑着说:“你妈妈刚才告诉我,说你的脑袋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该上学了。”
“唉,难得这么清闲了。”我也笑了起来,不然妈妈肯定会看出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臭丫头,胡说什么呢!生病是好事吗?还有,上学后离那个痞子远点儿,听到了吗?”我第一次看到妈妈这么凶悍的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肖超托人送来的鲜花和水果往垃圾桶里丢,真是浪费,我都还没有好好享受它们呢。
“我先走了,好好养病吧,回去就没事了。”艾米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回学校,这件事情真的太丢人了。
【四】
可是,哪怕我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还是得回学校。
我讨厌现在这样,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能在天冷的时候穿裙子,因为妈妈会骂我“死丫头,又想进医院吗”;我不能想把头发染黄就染黄,因为一不小心被老师逮到的话,就会被拎到办公室狠狠地教训一顿,然后被通报批评,回家后还要写一份检讨书,并且在晨会上通过主席台的扩音喇叭告诉所有人,说我错了,我不应该把头发染得像个不良少年。
我目前的生活有太多太多的“我不能”,但无论如何,我都可以忍,可以妥协。不过,如果你告诉我,我将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变成别人的男朋友,我就真的会悲从中来。
我无法掌控命运,包括我喜欢的人。
回到学校后,我像丢了魂似的。
这是艾米的原话,她说我皱着眉头愁肠满腹的样子,就像被肖超的那一凳子打走了魂魄似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只要一想到柯禹晨和曾子芯出双入对,我就很失落,满脑子都是他们相处时的样子。
柯禹晨会帮她整理刘海吧,会坐在她的身边给她讲解题目吧,会把饮料盖拧开后才递给她吧,会和她牵手吧,会亲吻她吧……
可是他知不知道,他心爱的人曾经蓄意伤害过我?
如果我把这一切如实告诉他,他还会对她做那些事吗?
我没有办法认真听课了,可是我忘了这一节是班主任的课。我撑着脑袋的样子被她看到了,一定会以为我在打瞌睡吧……
“路安琪!”果不其然,她大声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抬起头。
她扶了扶眼镜,说道:“站起来,跟大家解释一下这段文言文的意思。”
我什么都没听进去,于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要是在平时,她最多教训几句,但我那天不是给她丢脸了吗?我逃了她的课,跑到那个破旧的教学楼里和别人打架,打得满头是血也就算了,还住了那么多天院,害得我们班本来就不高的出勤率更低了。
她一定恨死我了,不然也不会气到又点了我的名:“路安琪,虽然你刚刚出院,不该这么为难你,但是作为老师,我不得不提醒你,成绩一般也就算了,连品行都不好,那才可怕。”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你才品行不好呢”。
她接着说:“你去外面蹲半个小时马步,待会儿进来朗读这篇文言文,一个顿句都不能错。”
我顿时腿都软了,蹲半个小时的马步,想累死我吗?何况还要我朗读这篇文言文,我连意思都不清楚,怎么知道哪里需要停顿,哪里不需要停顿?
我知道我难逃此劫了,如果我不强硬着头皮出去,她一定会借题发挥,把我爸妈找来。
我爸妈一直认为老师说你错,你就是错的。如果因为这种事被请到学校,他们一定会觉得丢脸,那时我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为了避免事态变得更严重,我决定出去蹲马步,于是我拿起课本往外走。班主任跟着走出来,她盯着我摆好动作翻开书本,才回到教室继续讲课。
五分钟后,我的小腿开始颤抖了。
十一月初的天气依旧有些热,我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汗水顺着额角流入我的眼里,眼睛有些痛,书上的字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忽然,那些字被一滴鲜红的血液掩盖,渐渐地,上面红色的面积越来越大。
我知道自己在流鼻血,因为我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流失。
我全身冒着冷汗,腿一软,靠着身后的墙壁滑了下去,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当我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都是徒劳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永远沉睡在黑暗中。
但是我不甘心,肖超那么用力都没把我砸死,我现在却要败给一次蹲马步了吗?
实在太好笑了。
我又试图动了动胳膊,身体却不受控制。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一个主帅站在城楼上下达命令,他的将士们却无动于衷一样。
我开始感到害怕、无助。我拼命挪动着,希望身体的其他部分能有一点儿知觉。
我拼命喊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于是我更加害怕了,疯了似的挥舞着双手大声地叫喊。
我不停地挣扎着,终于从噩梦中醒过来了。
我醒来后大叫了一声,妈妈第一个冲进来,因为我听到了她的声音:“琪琪,你怎么了?妈妈在这里呢。”
我睁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坐起来,一把抱住坐在我身边的妈妈号啕大哭,把隔壁床的女同学吓了一跳。
对了,这里不是医院,而是校医务室。
我哭够了,看了周围一眼,发现了不远处还坐着丁佑。
他的外套上还沾着血,干净的校服上,那一团红色格外刺眼。从它的存在我知道了,把我送到医务室的应该是丁佑。
“你还好吧?”他问我。
“这是你的同学吗?是他把你送到医务室的,快谢谢人家。”
“嗯,谢谢。”我对丁佑说。
丁佑笑了笑,说道:“不要紧,阿姨,举手之劳。”
“你把衣服脱下来吧,回头我帮你洗洗。你要是不愿意,我再给你买一套新的也成。”妈妈看着丁佑身上的血渍,诚恳地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
丁佑说完,脱下外套递给了我妈妈。
“行行,我尽快洗干净了让安琪带给你。咦?我总觉得你挺面熟的。”妈妈皱着眉头,端详了丁佑一会儿,很快又发现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于是赶紧说,“我随口说的,你别见怪啊。”
“妈,你应该见过丁佑,他是柯禹晨的好朋友,最近住在柯禹晨家里。”
“哦,那应该是我在院子里见过。”
“我看见过您,阿姨。”
“我等一下就回去给你洗,想办法弄干,你明天就能穿上了。”
“好的。”丁佑乖巧地说道。
妈妈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看着我,说道:“你们那个班主任太不应该了,刚出院的孩子,怎么还让人蹲马步呢?我把她狠狠地说了一通,这么没有同情心和爱心的老师,还怎么教学生?”
妈妈的表现很出乎我的意料,她居然没有和老师同仇敌忾,而是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事实证明,将士的血没有白流。
妈妈看我没事,校医也说我只是有些贫血。于是她决定好好研究一下菜谱,说什么也要给我补回来。叮嘱我几句后,就离开了,她还得回去洗丁佑的衣服。
我妈走后,丁佑坐在床边,指着我的腿,问道:“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啊?应该可以吧。”
“嗯,那就行,走吧。”
“哦。”
我乖乖地从病床上下来,休息了一阵子好了很多。
丁佑走在我的前面,他脱了外套后,薄薄的T恤贴着他的背脊,看上去比柯禹晨还要瘦。
最近他的话好像越来越少了,换成以前,说什么也会挖苦我一番吧。
我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回到教室的时候,历史老师正在讲课,丁佑喊了声“报告”,他头也没抬地说了句“请进”。
事实上,我最喜欢听他的课了。
本来历史课就很有意思,而且他上课的时候喜欢讲一些历史故事,一讲起来,注意力就会放在课本上挪不开,而下面的同学也听得很认真。
我喜欢上历史课的原因是,历史老师讲的那些历史故事非常精彩,而且经常举一反三,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饱满,就像在说评书一样。
我总觉得他是真正成功地诠释了历史魅力的人。
【五】
丁佑的女朋友找到我,这让我感到很意外,就是上次丁佑生日时在KTV包厢里遇到的女生。她身材高挑,栗色的长发顺着脸颊垂下来,显得她的脸特别小。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艾米不知道去哪里了,丁佑也不见了,柯禹晨有女朋友陪着。我忽然变得孤孤单单的,和周围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那个女生叫住我。
“路安琪。”
一开始,她的声音很小,喊了三遍我才听到。
“嗯?”
我一边答应一边转过头,在人群里搜寻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因为她站在一个角落里,光线又很暗,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像天使一样,很好看……
等等,有点儿跑题了吧!
她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事实上,我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她却认识我。
“啊,你好,你找我啊?”我赶忙走过去。
“嗯。”她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你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好啊。”
于是我们来到一家快餐店里,各自叫了一杯柠檬茶。
她问我想吃些什么,我摇了摇头,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叫宋希文,想向你打听一下丁佑的事。”
“好啊。”我点了点头,问道,“什么事?”
“他现在是住在柯禹晨家里吗?”
“是啊。”
“他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家?”
我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呢?”
“他不接我的电话。”
“你们吵架了?”
“不是,他和他爷爷吵架了。”她看了我一眼,忽然变得有些害羞了,“其实,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有些惊讶,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如果艾米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他和他爷爷吵架,然后离家出走了,他觉得我是来帮他爷爷劝他回家的,所以不想见我。”
“他只是暂时不想回去吧。”我有很多话想问,但又觉得这是别人的家事,不好多问。
闹到要离家出走,一定不是简单的闹别扭吧。
“其实我和他只是同班同学,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你找柯禹晨比找我要好啊。”
“我找过了,可他是站在小佑那边的。”
“呃?”
我本来想说“我也不一定靠得住啊”,但是看到她茫然无助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开玩笑,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想,如果我不说清楚,你也一定不会帮我吧。”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拒绝,可是她已经自顾自地说起来了。
我从来不知道丁佑有这么悲惨的身世,他所表现出来的轻浮都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自卑而已。
丁佑的外公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丁佑的亲生母亲。他的父亲和母亲当时还是大学同学,很相爱,却因为他父亲的家境不好,丁佑的外公反对自己的女儿和他在一起。于是丁佑的母亲怀上了丁佑,强迫他的外公答应了这门婚事。
不料结婚前夕,丁佑的父亲开着他外公的车出门办事,发生了意外,车子自燃,他没能逃出来。警察鉴定这是一起由于车子的零件老化而引起的事故。
丁佑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一切,不顾她父亲要她打掉孩子的要求,生下了丁佑,之后便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丁佑的外公觉得女儿这样做损坏了整个家族的声誉,于是隐瞒了丁佑的真正身世,说他是从孤儿院领养来的。所以丁佑一出生就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只有爷爷,其实也就是他的亲外公,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个孤儿,是好心的爷爷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
他一直坚信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把他抛弃了,但是他不知道,事实原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忍。
他知道真相的契机是,他的亲生母亲找到了不错的归宿,在国外结了婚,今年回国待产,却在生产的时候难产,大量失血。因为血型特殊,一时间情况紧急,又找不到可以匹配的血液。
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母亲因为当年的事情一直对他的爷爷耿耿于怀,不肯回家。现在终于回家了,爷爷作为医院的一院之长,绝对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回家的女儿因为难产而死。
于是,他的爷爷找到他,说他的血型刚好和一个难产的孕妇一样,让他输血给她。
他本来就觉得奇怪,这么特殊的血型,怎么会这么巧和他的一样,可是他并没有深究。
然而,他偶然听到了爷爷在病房里对刚从产房推出来的昏迷不醒的孕妇忏悔,说她当年幸好没有听他的话,打掉丁佑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孩子,不然现在就没救了。
那时,丁佑刚抽完血不久,他一直以为爷爷是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没想到会是最不想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那一瞬间,他差点晕过去。
人生就是这么戏剧化,比起别人,更不幸的是,他连存在的理由都没有,他的出生完全只是一场意外,而这场意外又正好在许多年后派上了用场。
他觉得他不需要爸爸妈妈,不需要亲人,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被爱。
于是他从那个冰冷的家搬出来了,可那真的是家吗?
他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其实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水泥盒子而已。他和爷爷大吵了一架,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他发现自己无依无靠,很孤单。
他没有办法,于是找到柯禹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唯一想到的会是柯禹晨。
中间断断续续接到过爷爷的电话,一开始只是道歉,希望他能回去。丁佑差点儿动心了,后来又提到了他的母亲,她好像又遇到什么困难了,说是只有丁佑可以救她。
他咬咬牙,愤恨地拒绝了。
原来叫他回去只是需要他的帮忙,甚至都没有掩饰一下,说得那么直白,他就这么好利用吗?
后来,爷爷也没有再打电话来了,想来也是被他恶狠狠的语气激怒了。
丁佑心想,求人的耐心就这么一点点吗?
尽管和爷爷闹得不愉快,但银行卡里的钱从来没有少过。他一直觉得这是爷爷给他的补偿,因此他更加难过了。
如果想通过这样感动他,让他回去帮助那个女人,还是省省吧,他才不会像上次那样傻了。那个女人抛下他十多年不闻不问,现在无论如何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我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这样看来,丁佑的爷爷真的很过分,怎么说丁佑也是他的外孙。
我愤恨地说道:“丁佑不回去也是对的啊。”
“为什么?”宋希文惊讶地看着我。
“他找丁佑回去只是想救他的女儿,根本就不疼爱丁佑。”
“谁说的!”宋希文激动地皱起了眉头,“丁院长当然爱自己的外孙,但他也一样爱自己的女儿。也许他的表达方式有错,但是人在情急之下,没有好好斟酌用词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就找不到别的办法救他的女儿了吗?”
“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就不会委屈丁佑了。”宋希文看起来真的很关心丁家的事,“丁佑一直待在外面也不是办法,而且丁佑的妈妈产后很虚弱,孩子没保住,现在大人的情况也很危险。”
“说来说去还是希望丁佑回去救他的母亲。”
我生气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已经不需要了。”宋希文摇了摇头。
“为什么?”
“她应该没有多少日子了。”
从快餐店出来的时候,我的四肢都是凉的,那里的冷气开得太大了。
很难想象,就在刚才,我了解了一个人不为人知的身世,而且是从那个女生的嘴里得知,那个自称是丁佑的未婚妻的女生。
一个人一旦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就意味着要为此承担些什么。就像现在,我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
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你要帮他,帮丁佑渡过难关。
但我很快又想到,我能做什么呢?
除了安慰他,我也想不到能做什么了。
坐在公交车上,我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脑子里竟然全部是丁佑的影子,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悲悯之情。
回家后,吃完饭,我像往常一样爬到天台上,在想柯禹晨会不会也在上面。
待会儿要说什么?要不要问清楚他和曾子芯的事?
可是我应该以什么身份问呢?
以朋友的身份问一下应该是可以的吧,但是,如果他坦白了,我真的会好受一点儿吗?不死心地追问,知道了事实,自己真的会好受吗?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到了天台的门口。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爸爸种的花草,它们好像在说“省省吧,只有我们”。
我叹了一口气,坐在凳子上,我的手里还拿着两罐菠萝啤,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我扯开拉环,抬起头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还是觉得不怎么好喝。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
忽然,角落里响起了玻璃摔碎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丁佑。他坐在护栏上,背对着我,背影显得有些消瘦。
平时并不觉得他很瘦,最多有点儿单薄,但是那样的体形穿什么都好看,况且他很喜欢笑,所以看起来很阳光健康。
可是现在……
他的T恤被风吹起,鼓鼓的,好像随时都会被吹到天上去,整个人就像个纸片人一样。他的手上拿着一小瓶洋酒,我刚刚听到的声音来自于他身后碎了一地的玻璃瓶,和他手上的那个一样。也就是说,像那种度数的酒,他已经喝完一瓶了。
我无法想象他现在的样子,更不敢走到他的跟前,生怕我的突然出现会吓到他。如果酿成灾难,那我就罪不可恕了。
我小声地喊他:“丁佑。”
他没有动,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轻声说道:“丁佑,我是路安琪。”
他终于动了,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好像被呛到了,咳嗽了一下,身体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我的面前掉下去。
我没有忍住,“啊”了一声,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双手紧紧地抓住他,喊道:“丁佑,你快下来,你不要这样啊!”
现在,我的嘴巴笨拙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断重复着:“丁佑,你快下来,快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浑浊,应该是喝醉了,居然还冲我笑。然后他动了动胳膊,好像要把我拽下去。
我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我咬咬牙,决定抱住他的腰,把他拉下来,可是我的力气哪有他大?
他只要往前倾一点儿,我们就会一起掉下去。
我吓得哭了起来,真的很没出息对不对?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他会掉下去,死在我的面前。
我不敢放松,只能紧紧地抱住他,哭着喊道:“丁佑,我是不会放手的,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这时,我怀里的丁佑没再使力了。
他沙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你说什么?”
我又说了一遍:“我是不会放手的,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我没有想到丁佑会哭,一开始还只是流泪,后来就大声地哭了起来。
我顺势把他拉下来,一起跌坐在地上,刚才那么惊险,幸好我没有放弃。
我大口地喘着气,丁佑总算安然无恙地坐在我旁边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很伤心的事吧,不然他怎么会想到死呢?
如果我没有上天台,明天可能就看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生气,于是大声地质问他:“你傻了吗?为什么要这样?”
他没有说话,看起来很悲伤。
“如果他们都不爱你,你就更应该好好活给他们看啊!为什么因为别人不要你而放弃自己呢?”
他慢慢地冷静下来,不再哭了。
感觉他听进了我的话,我也变得底气十足了,继续说:“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丁佑。”
就在这一刻,丁佑突然坐直身子,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他的身上有很浓的酒味,仿佛只是闻着都会醉。
我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他,却听到他在我的耳边说:“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的声音很轻,触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没法动弹了。
晚风徐徐吹来,刚刚吓出的一身冷汗被风一吹,凉到了心里。不知名的虫子在周围聒噪地叫着,植物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丁佑靠在我的肩膀上,只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