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妩其实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得到苏凤卿忽然要带她来这人间的目的。
她在九婴的身体里,虽有禁制能让她暂时维持自己原本的容貌,但妖到底是妖,若她时常在天界晃荡,难免要露出破绽。
虽说苏凤卿性子清冷,若是平日里夏妩待在昶祭宫,也很少能遇见什么人,但凭空多出一个人,总是不好解释的。
苏凤卿平日里话不多说,但也知夏妩这身份尴尬,唯有早些想办法让她重归己身,方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夏妩也知道这些,虽忧心花城中她塑好的那个肉身,最终还是决定,就相信苏凤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在一边,安心在此处散散心。
白日里有时候,苏凤卿会出去,夏妩心知他在为自己的事情而忙,便安心待在家中,成日捧着本菜谱,变着花样给他做些新菜,也有时候会将家中的家具擦一擦,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安稳。
住在他们隔壁的大娘姓宋,早几年死了丈夫,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出门在外,平日里没什么事,也时常过来串门聊天。
宋大娘为人豪爽大方,除了老是要打趣夏妩同苏凤卿,旁的都好。她喜爱唠嗑,平日里总爱跟她讲些附近的事,无非是些家长里短,谁家的娘子同夫君闹了别扭,吵着要回娘家住。
这些都是夏妩从前在将军府中未能接触到的生活,她头一回听说,倒也不觉得宋大娘聒噪,反而觉得有趣得很。
人间岁月过得快,两个月后,那小院里的梨花便落尽了。又过了几个月,天渐渐凉了下来,城中缝上一场花灯会,好不热闹。
夏妩从前参加过花灯会,很是喜欢那样热闹的场景,花灯会那日,天还未完全暗下来,便同苏凤卿一起吃了晚饭,早早地出门去了。
出门时宋大娘正在巷子口乘凉,一见到他们俩,又是几声打趣。
夏妩被练出了极厚的脸皮,这会儿反倒不怎么害羞了,反倒大大方方牵起了苏凤卿的手,同宋大娘到了声别,就一起走出巷子去,往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走去。
夏妩同苏凤卿落脚的这一处叫潼南城,虽不及帝都,但也是个繁华地带,城中热闹得很,地方种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在这会儿出来了,大多手里捧着花灯或是提着花灯笼,男男女女走在一起,笑着闹着。
夏妩享受到久违的惬意,忍不住抿着嘴偷笑出声来。
一旁的苏凤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笑声,问道:“笑什么?”
夏妩笑答:“宋大娘说,潼南城的公子小姐都会在这一日出来,尤其是那些有了心上人却还未同父母明说的小姐,会在这一夜出来偷会如意郎君,还没有心上人的呢,也会去城隍庙前月桂树下绑根红绸,祈盼早日遇到如意郎君。”
苏凤卿看了一眼周围来来往往的男人,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那这些男人呢,都出来干嘛,学小姑娘放花灯吗?”
“那可不是,公子若是在花灯会上巧遇佳人,说不定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呐~”夏妩对着苏凤卿挤眉弄眼,“花灯会处处都有,但潼南城与他处有一点不同,那边是男子出门,会在身上佩戴香囊,若是在花灯会上遇到心仪的女子,便将香囊掷到心仪女子的怀中,若是女子也对男子有意,便将香囊收下,若是不喜欢,便将香囊掷回去,既不会失了男子体面,还能留有美人指尖香,好不风流快活。”
夏妩刚一介绍完,怀中便落进了个湖蓝色的香囊,一抬眼,不远处阑珊花灯下,一个相貌生的不错的公子哥正望着她痴痴地笑。
出于礼貌,夏妩也冲着对方浅浅一笑,拿起香囊刚想换回去并道声谢,一边脸色铁青的苏凤卿已经把香囊拿了起来,瞥了一眼道:“庸俗不堪。”
说着用两根手指将香囊夹了起来,仿佛在夹什么十分肮脏的垃圾,然后往地上一抛。
那位小哥顿时变了脸色,愠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苏凤卿哼了一声,拉过夏妩就要走,夏妩只好一边被拽着走,一边陪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夫君气量小,不喜欢我收别人的东西。”
男子一听,顿时没了脾气——谁让他没有眼力见,把香囊往一个已婚的姑娘身上扔呢!
苏凤卿拉着夏妩走出去了好长一段路,脚步才缓下来,然后状似无意地往四周看了看,道:“此处花灯好看,就在此处赏花灯吧。”
夏妩:“……”
这四周围,分明是清一色的姑娘,而且看那一个个姑娘的眼神,都往苏凤卿这边看着,就差把眼珠子沾到他身上去了!
夏妩忽然有点能理解苏凤卿方才的心情,沉下脸来,将原本牵着的手放了开来。
苏凤卿微微有些疑惑地侧过头去,见夏妩挤出个灿烂的笑容,亲昵地挽起他的胳膊,几乎半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了,扬声道:“相公啊,陪我去放花灯吧。”
那一声相公喊得百转千回,尤为甜腻,眼睛却没看着她,反而视为似的将周围的女眷都扫视了一遍,还对其中一个看得最赤裸裸的姑娘示威性地挑了挑眉。
苏凤卿心中大乐,面上却十分骚包地是个不动声色的表情,只是宠溺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点了点夏妩的额头,道:“好。”
结果西边男人太多,北边女人太多,在哪边逛两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到最后还是夏妩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苏凤卿大手一挥包了一叶乌篷船,还把船夫也赶了下去,两个人独处在小船上,用灵力催动着乌篷船在湖中慢慢地飘着。
夏妩听说在湖心用花灯祈福特别灵验,还特地带了三盏花灯上船。
夜间湖心秋风起,还泛起了微微的凉意,灵力催动着乌篷船慢悠悠地摇到湖中央的时候,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夏妩半探出身子趴在船头,伸着手划开水面上的涟漪,忽而就想起很多年前,她还在将军府的时候,其实也参加过花灯会。
那时候她还小,虽然被教着一心只盼着要成仙,但到底还是有些小孩心性,于是上元节偷溜出去,手中提着盏偷偷买来的灯笼,笑得一脸满足,就像一只偷到腥的猫。
那时候也有男男女女在河边放花灯,卖花灯的摊位就在河边,摊前守着的是一位眉眼慈祥的大娘,见她在一旁望了许久,便送了她一盏花灯。
她没什么挂念的人,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事物,最后想了半天,在纸条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了成仙儿子,然后低下身去低道水中放了。
一旁的大娘见到了,还笑她道:“哪有小姑娘在花灯山写成仙了,真是糟蹋了我的花灯。”
但言语间也没什么责怪的意味,只是又摸了摸夏妩的头,道:“小姑娘快回家去吧,一会儿爹娘该着急了。”
后来年岁渐长,她爹爹不愿她沾这些凡间的俗物,她渐渐也便对花灯会失了兴趣,只是将军府中的小姐出落得越发大方,有时候她从花灯会一排的纸灯笼下走过时,总能见到一些公子哥挤做一堆,远远地看着她,还推搡着其中一人,而河边是一溜花灯,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位公子哥写了她的名字,让同行的人打趣了。
夏妩这么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苏凤卿闻言眉梢微微一动,问道:“笑什么?”
夏妩捧着一盏花灯细细地看着,解释道:“我们从前也有花灯会,在河灯上写下心中记挂之人的名字,再到湖心放下,湖神便能保那人平安。”
这点苏凤卿其实知道,方才他们上船之前还特特带了三盏河灯,两盏是夏妩的,一盏是苏凤卿的,早在上船前就已经在花芯的纸条上写好了名字,就等着到湖心的时候放下去。
苏凤卿嗤了一声,不屑道:“迷信,天上那么多神仙,本君可未曾听过有哪一位叫湖神的。”
夏妩看着苏凤卿那盏写着自己名字的花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而另一边,苏凤卿虽还嘴硬着,却仍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夏妩这两盏花灯,究竟是为谁祈福。
先是看到自己的名字,满意地扬了扬嘴角,然后视线平移过去,看到隔壁那盏花灯上写着的“朱槿”二字,忽而笑容一僵,嘴角便保持着那样一个弧度弯在那里。
夏妩明显地感受到周围的气压一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弱弱地解释道:“朱槿叫我一声主子,我受他颇多照拂,也就帮他……求个平安……”
苏凤卿默然看着她,没说话。
于是,在苏凤卿这带点冰渣子的眼神的注视下,夏妩战战兢兢地放了两盏花灯,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朱槿的那盏花灯,一沾着水,便沉了下去。
苏凤卿满足道:“看来,这河神还算有点眼力见,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胡乱保平安的。”
然后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用灵力托着自己的那顶花灯,稳稳地放到夏妩放的那盏、写着自己名字的花灯旁边。
顿了顿,似觉得不满意,于是有倾过身子,伸出手去,将两盏花灯更挨得近了些,才满足地抿着嘴笑了起来。
夏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