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妩对苏凤卿的话深信不疑,但也深知,即便此刻朱槿已经解决了那只凤凰,中央广场上也必然是妖满为患,是以她这回沿着麒麟大街走去,一路上行色匆匆,还特地避开了中央广场。
杏花殿,井下密室。
夏妩依着记忆中,杜子彧告诉她的方法进了密室,一合上密室的石门,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子彧遵母亲遗愿造了这花城,平日里根本没什么秘密,这个地方虽然被撑为密室,其实不过是因为这株上了年纪的杏花树天然中空,形成了巨大的树洞,最后经过人工改造,才形成的一间比较隐秘的房间。
密室之中,挂的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画像,有的画的是个温婉的妇人,眉眼之间同杜子彧有几分相似,但又比杜子彧柔了几分,一双好看的桃花眸中笑意浅浅,是个十分温婉端庄的样子;还有一些画上,都是白虞的影子,大多数都瞪着眼睛或是嘟着嘴,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眼中却全是深情。
除此之外,密室之中还摆放着许多木雕小人,都是白虞的样子,喜怒哀乐都有,一个个栩栩如生。
夏妩望见这一地的木雕小人,眼中笑意便淡了去,忍不住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最后在密室最里头的一个木龛里头找到了琉璃珠——一个通体闪着幽微绿光的珠子,莹莹剔透,上头闪着熠熠流光,都是杜子彧和他母亲的妖力。
若是在从前,杜子彧如今这样,她是肯定不会再借这珠子,但是如今,夏妩脑海中一闪而过苏凤卿带笑的脸,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珠子捧了起来,细细端详了一阵,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往琉璃珠上一点,灵力便从指间一点一点灌入了珠子之中。
其实,前些日子,她孜孜不倦地在依墟斋中翻开着那些书,除了医书之外,还查阅了大量与琉璃珠有关的文献资料。
琉璃珠并非仅有花城有,有大妖者,妖力充沛、心存善念者,在死后皆有可能在机缘巧合下,化琉璃骨,成琉璃珠。但这所谓机缘巧合,概率实在是太小了,而夏妩,也根本没这能力和精力,去查探这世上除了花城,是否还有另一颗琉璃珠的存在。
她翻遍了典籍,也只能查到两颗,一颗早在云梦泽大劫前就已经不知所踪了,而另一颗,就是杜子彧他娘所化的这一颗。
但是好在,她虽然没查到其他琉璃珠的下落,却意外查到了以琉璃珠重塑肉身的法子。
以琉璃珠重塑的肉身,若是没有魂魄的注入,同死尸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死尸难存,琉璃珠所塑之体却能存百年,不易腐烂。所以在她习得移魂之术,重回到自己的肉身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具身体先藏起来。
而三界之中,能藏匿夏妩的肉身的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自然成林的——云梦泽。
然而云梦泽是天然的险境,于别人来说是个危难之地,于她来说,同样也是。因此最保险的法子,便是在这密室之中为她塑好肉身,再装在囊袋里带出去,藏入云梦泽中。
自上次在域清殿莲池边失控之后,夏妩好长时间没有调动过体内的灵力,她本就与夏妩的妖力磨合地不好,这会儿水提前做过功课,早就将塑身之法记得烂熟于心,要使用起来却颇有几分费力,花了好长时间才为自己塑得肉身,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忽然眉头一跳,听到密室外传来了古怪的动静。
她手一颤,珠子便落到了地上,一路滚到了躺在地上的夏妩肉身的身边,而珠子边上散懿的流光也在瞬间散了去,整个密室之中一暗,那肉身的五官便变得模糊起来。
夏妩来不及去捡琉璃珠,只能先从密室闪身出去,一路上警惕着,一直到了杏花殿外,忽然看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朱槿。
朱槿不知在紧张什么,一直在小心地往身后望,一边看,一边快步地走着,然后……一头撞在了墙上。
夏妩:“……”
夏妩忍不住把朱槿扶起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朱槿原本浑身一僵,右手边藤条都差点变出来了,但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望着夏妩惊喜道:“主子,你怎么会在这?”
这说来话就长了。夏妩看得出朱槿明显在躲什么人,想了想,拉他到后院坐下,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若是她没有记错,前一刻朱槿还在中央广场同那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凤凰对打,按照苏凤卿的说法,他把那凤凰打趴下了,此刻应当风光无限,接受着花城那帮小妖怪的膜拜才对啊!
朱槿如实道:“主子,杜子彧出事了,他失踪前,说请你打理这花城。”
夏妩双目一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还有,方才突然来了只凤凰,我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花城已然已经是主子的了,那那只花城便侵占不得了,所以我杀了它,然后……”朱槿说到这,面上突然有了几分窘迫,“然后我对那些小妖说,花城仍是他们的安身之所,我会暂代主子保护他们,他们便欢呼起来,缠着我要我同他们吃酒,我推不掉,就找个机会溜到这里来了……”
所以,难怪他是那样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夏妩暗笑了两声,消化着朱槿方才说的话,忽然感到奇怪——
朱槿和杜子彧只见过几次,若说后来是因为舍不下“主子的花城”,要赶走凤凰保护花城,那之前杜子彧发狂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独自离开,却还是用藤条为结界,保护了好一些小妖精,这又是为什么呢?
夏妩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却见朱槿想了想,十分坦诚地道:“不是主人说,要我在这花城等你的吗?我得在这里等着你,所以这个地方,不能被任何人毁掉啊。”
“……”
夏妩看着朱槿一脸的坦诚和诚恳,心中莫名涌上了几丝感动。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朱槿却根本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只是挠了挠后脑勺,又皱起了眉头:“不过那个杜子彧,怎么突然会失常了?他那个样子,绝对不是正常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人动了手脚……”
经朱槿这么一说,夏妩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情变得凝重起来。
确实,这很不正常。
妖虽然有妖性,但是杜子彧他性子本就儒雅温润,这样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会突然性子大变,压制不住自己的妖性的,况且,他前些日子刚得了大妖的内丹,又有白虞的照料,此刻,应当已经身子无恙,在恢复身体才对。
忽然,朱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主子,我知道了,是你动的手脚对不对?”
“什么?”
夏妩还没反应过来,朱槿已经自顾自地激动道:“原本我们势单力薄,要同仙魔两界抗衡真的不容易,但是这一会儿,有了花城中的众多小妖作为后盾,咱们就离一统三界更近了一步啊!”
夏妩:“???”
朱槿佩服道:“主人真知灼见,实在是英明啊!”
夏妩:“那个……”
朱槿:“那么主人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呢?”
夏妩:“我……”
朱槿:“属下知道了,必然是还要回仙界继续潜伏吧!”
夏妩:“不……”
朱槿:“主人放心,属下必然替主人守好花城!主人……”
夏妩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不是,那个,朱槿啊……”
“昂!”朱槿仰着脸笑看着夏妩,“主人你说!”
夏妩:“……”
夏妩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这确实是我的计谋,杜子彧失踪……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不会再回来了。我在这里也不能久留,总之,你先守好花城,护好花城中那些小妖们的安慰就好……”
朱槿仿佛得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任务,顿时整个人都充满了斗志,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好!主人放心!”
夏妩还要说什么,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囊袋,往隔壁长着杏花树的院墙上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又想了想,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向外头走去。
若说目前有什么好法子能够稳住朱槿,想来,也只能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不论如何,九婴的话他不可能不听,以这样一个花城和众多小妖困住他,总能够让她清净很长一段时日。只是苦了她辛辛苦苦塑了这么个肉身,这会儿带不出去,若是日后被朱槿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夏妩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去道:“朱槿啊,我从前想错了。”
“什么?”
“我从前觉得自己妖力超群,独自一人便可一统三界,如今才想明白,妖族若是始终如同一盘散沙,怎样都是掀不起风浪的。那些花城里的妖怪,你千万要照料好,他们虽然弱了些,却是我们妖族的立身之本,有了他们,才能与仙魔两界抗衡。”
也唯有这样说,哪怕日后九婴回不来了,朱槿才会被花城中的众多妖怪绊住,暂时无法与仙魔两界,尤其是魔界为敌。
夏妩看着朱槿似懂非懂的点头了样子,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想,她能为杜子彧、为朱槿做的,只有这些了。
而另一边,杏花树下,在夏妩出了院落之后,一名白衣男子来到井前,眸光一闪,忽然对着井下密室结了个印。
片刻之后,那井中水面粼光泛泛,已经与寻常井水无异,而再难有人看得出,在那井下,竟有一间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