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家的婚事没有谈成,自然龙凤台中的人就都散了。
龙香君身子也湿了大半,回了自己的紫微阁更换衣服,二夫人由金嬷嬷一路搀扶着,回了群芳院。
浑身湿透的二夫人和二小姐,一路走回,被不少院中的下人看见。片刻不到的功夫,龙凤台中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龙家。
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原来尊贵典雅的二夫人有羊癫疯,一受刺激就会发作,这一回当着凤家来人的面就发作了,真是丢人丢大了。
回了群芳院的二夫人顾不得去管那些流言,即刻命令马嬷嬷将相熟的大夫招进了龙家内宅。
屋中寒香袅袅,沁人心脾。
二夫人坐在罗汉床榻上,锦丝罗袖下的玉臂垂落,白皙的腕间系着一根红线。红线绕过屏风,缠绕在看诊的大夫手中。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大夫才松开手中红线,连连摇头。
金嬷嬷赶忙迎了上去,“夫人到底是何种病症?”
“夫人脉象起伏不定,似虚热又似寒浮,两种不该同时存在的脉象交织在一起,还是在下平生未见。许是两种脉象冲突,才导致夫人昏迷抽搐。在下也只能尽其所能开方子!”从雍州城里请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金嬷嬷的脸色垮了下去。
坐在罗汉床上的二夫人一只手捏着矮几一角,生生刮出几道指印。
金嬷嬷伺候完名医开方子,又给了不少诊金,才让马嬷嬷将他送了出去。
“没用的东西!”大夫一走,二夫人再也不用装得端庄得体,她一挥锦袖,玉瓷花瓶就跌落在了地上。
满瓶的水洒落一地,满地狼藉,碎瓷片夹着金玉兰花的花瓣迸溅得到处都是。
花蕊染着晕开的水渍,将幽幽的香气,传遍屋中每一个角落。
二夫人闻着这香气,怒气渐渐散去,但眼前的景象又晕眩起来。她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抓着矮几,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夫人……”金嬷嬷看她脸色不对,慌忙上前,“夫人是不是又难受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抓药去。”
二夫人甩开她的手,直接将金嬷嬷重重一推。金嬷嬷一屁股坐在碎瓷片上,疼得发不出声来。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这点小病都治不好,我是白养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了!”二夫人尖利狰狞地大叫。
她原来不止是晕过去,还像死鱼一般抽搐,凤家人都还在场。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她还有何颜面?
金嬷嬷下半身已见了血,费力地爬起身跪着,“夫人您消消气,千万不能再动怒了!”
二夫人将她伸出的手一推,指尖没有碰到金嬷嬷,自己就又倒在了罗汉床上,头晕眼花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浑身如同棉花做得一般,使不上一点力气。
金嬷嬷大惊失色,眼见着二夫人又要犯病,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学着龙绯云的方法。用手帕沾了冷水敷在二夫人的脸上,又拿了清凉的薄荷叶子给她闻,好一会才让二夫人缓过来。
从下午到用完膳的时候,二夫人又接连头晕目眩了好几次,金嬷嬷煎了药给她喂下,也没有一点效果。
群芳院中人仰马翻,沉香院中却是一片寂静。
龙绯云喝完雪蛤炖灵芝后,有了困意,就躺在罗汉床上睡着了。云嬷嬷知道大小姐今日费了神,不忍心将她叫起,就让玉鸢关了窗子,以免大小姐晚睡着凉。
月色朦胧在天,银辉浅浅,如一滴晕开的浅墨。
院中虫鸣唧唧,为夜幕添上了一份宁静安然。
但这份安然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萧声响起,月色为嫣红的轻纱镀上了一层皎洁的莹光。
红衣玉手,萧声清月,一切美如画境。
龙绯云被萧声吵醒,迷糊不悦地推开木窗就看见月光下可谓勾人的风流身影。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遇上了聊斋的桥段。
哪座野山上的狐妖看上了她,在圆月下幻化出倾国绝艳的人形,用萧声勾魂,表达相思倾慕之意,将她迷得七荤八素后,随即将她从里到外吃个干净。
聊斋中意志不坚定的书生,如今换成了她……
龙绯云抹了一把脸,立刻坚定地准备将木窗重新关上。门窗合了大半的时候,就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给挡住了。
月光下这只白玉般的手指晕开莹润浅辉,美到不真实的地步,指节间的红宝石戒指灼灼其华,点缀在这片雪色间,只叫人想到艳色无边这样的形容。她不得不承认除了龙浔以外,公狐狸的这双手已算得上是天下无双的精粹珍宝,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倾国倾城。
“云儿……”这一声低唤从凤卿丰润的唇间溢出,百转揉肠。
龙绯云定定地望着他,随即,拍开他挡在窗边上的手,“凤公子好兴致,大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吹箫赏月?凤公子不会不知道我是养在乡野中的粗人,体会不了风花雪月之美。凤公子也不用白费心思了,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云儿,你听我说……”修长的指尖用上了几分力道,不许龙绯云将窗子合上。
看着木窗上出现的裂痕,龙绯云眸中闪过心疼之色,上好的梨花木要是碎了真是可惜。她松开了手,坐回了罗汉床,就看见大红色的轻纱从窗边掠过,如同红狐狸的蓬松大尾巴。
百花醉人的香气在屋中弥漫开来,凤卿姿态优雅翩跹地落在罗汉床前面,一展红色的衣摆,想要坐到龙绯云的身边,就看见她指尖寒光凛冽的三枚绣花针,只好一晃,选择在龙绯云的身边站定。
“凤公子半夜吹箫,扰人清梦,最好给我个解释,要不然……”龙绯云冷哼了一声,赤瞳从他身上掠过。
“要不然如何?”凤卿低低润润地笑了起来,桃花眸眯成了月牙,道不尽的柔情蚀骨,“云儿是想要我肉偿吗?”
偿你个大头鬼!
龙绯云指尖一动,冰冷的针尖已贴上了凤卿白皙诱人的脖颈,“是要你肉偿!凤公子一身细皮嫩肉,皮可剥了做扇子,肉可切碎做肥料,哪儿都不浪费!”
指尖下的“美人”,细密如扇的睫毛不停扑闪,潋滟的眸搅碎了窗外的月光,脖颈微抬,如一只被捕获的绝美白天鹅,没有挣扎,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不变的温柔。
仿佛将自己的性命,一切都交给了面前的少女,任由她如何“欺负”自己。
针尖再不能近一点,龙绯云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她总算明白当年姜太公斩妲己时的心情了,明知是妖孽,却屡次三番地下不了手。
“云儿,可是不忍心了?”低沉迷离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龙绯云像是被人看穿心思一般,蜜色的小脸镀上了一层桃花般的红晕,咬牙低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了……”凤卿止住了缱绻笑意,小猫儿脸皮薄,再说下去就要恼了,“今夜我是来道歉的,寿宴那日,我……我一时不察行了轻薄之举,希望云儿能原谅。”
寿宴那天,龙绯云想了一会才记起他说得那回事。
公狐狸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还抓了她的手,那时正在气头上就给了公狐狸一针。她本没放在心上,以为公狐狸经常调戏良家姑娘,也时常会被人揍,应该也是习惯了。
没想到,他记了这么久,扭扭捏捏地跑到她院子里如泣如诉地吹了半天萧,引起她注意后,又摇着大尾巴来道歉。
“我原谅。”龙绯云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男女授受不亲放在古代是大防,但对她而言并无什么。
公狐狸吃她豆腐,她也给了公狐狸一针,也算是扯平了。
凤卿一怔,似没想到龙绯云会如此轻易地就说出了原谅。原本因为见到她,而变得充实饱满的心间,忽然变得空荡起来。
“凤公子还有其他事吗?没别的事,我要继续睡了,凤公子走得时候记得帮我把窗子关上。”龙绯云斜靠在罗汉床的软垫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气。
美色再诱人,也没有周公来得有吸引力。况且这朵倾国乱世的妖花,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花,采不得。
“不要叫我凤公子,”好一会,凤卿美如玉璧的脸上才重新露出温柔潺潺的笑意,“叫我凤卿。云儿想更亲近些,叫我怀玉也可。”
“怀玉?”有匪君子,如玉无瑕。凤怀玉,这个名字比凤卿更适合他。
凤卿浅笑莞尔,“怀玉是我的字,无人叫过,但许云儿一人这样唤我。”
在古人眼中,字号比名字更显亲昵,所以往往只有好友亲朋之间才能独叫字号。
“无人唤过?”龙绯云觉得奇怪,又有些难以置信,“凤家中人也没人唤你怀玉吗?”
“没有。”凤卿在她分神的时候,就找了个时机在罗汉床边坐下,铺开的红衣凝着诱人香气,如蔓延开的潮水,落到了龙绯云的手边。
“因为这个字,是我自己取得!”身侧的大狐狸笑了起来,夺人的桃花眸像是在夜色中绽放的罂粟。
是她低估了公狐狸的闷骚能力,竟能无聊到自己给自己取字号。
“云儿,今日凤家提亲的事……”凤卿斜侧着身子,也半靠在罗汉床上,远远看去像是两个人同床共枕一般。
当然他不敢靠这只小猫儿太近,将她惹怒了,可是没有好果子吃得。
龙绯云清冷的异瞳闪了闪,声音戏谑,“凤公子也是来说亲的?也想让我嫁入凤家,嫁给你弟弟?”
“当然不是!”他极快否决了,看着落在自己红衣旁的纤细小手,想着上次入手的冰凉脆弱,他的心口多了一丝悸动。想着钉入骨头里的绣花针,凤卿才打消了再去握住她手指的欲望,“我想云儿能嫁入凤家,不是给我弟弟,而是嫁给我!云儿始终都要嫁人,何不选我?”
身边平躺的少女身上有一股清冷的花草香气,亦如她身上荣辱不惊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让他心生安定,又忍不住靠近。
“凤公子你看上我什么?”清冷的眉眼,淡淡地凝视着他,似要看进他的心底。
对上这样的眼神,凤卿潋滟如潭的眼底浮过一丝迷离。看上她什么……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有答案。
不等凤卿开口,就听龙绯云凉凉道:“凤公子想清楚了,你说出来,我都改。”
“云儿,你改不了!”小猫儿可真是狡猾,凤卿对着她,支起身子,如精墨绘出的青丝垂落而下,红鸾锦绣的袍子从衣襟处张开,露出白月色的肌肤,莹玉诱人。
“只因是你,我才在乎。”
看似深情一语,直到多年之后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