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拂过,龙绯云说完这句话,就丝毫没有留恋地从凤卿的身边走过。
水粉色的绣裙,如一树开到极致的桃花,恣意浓烈,丝毫不在意世俗的眼光。
浅粉映着他一身蘼荼般的深红,一浅一深,分明又相映。
远远看去,如同一对璧人,风采相当,气韵相融。
传闻中龙家的草包大小姐,站在凤卿的身边,没有被他绝代风华影响到一分一毫。淡然从容之色,如风过山谷,流云聚散。
也只有这样的玉骨风姿,才能与凤卿的雍容倾城相媲美。
看着浅粉色袖间那双细弱,遍布伤痕的小手,凤卿青玉雕琢的心,猛然一揪,难以明说的感觉一齐涌上。
他想也不想,伸手就想将这双纤弱的小手握入掌心之中,想暖她冰冷的指尖,想遮去她满身的伤痕。
在龙绯云擦肩而过的刹那,他握住了她的手指,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
入手微凉,如同寒玉,如他想象中的一样。
龙绯云没有想到他会握住自己的手,掌心温暖覆上来的那一瞬,她的身子一僵一颤,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鸣响。
凤家公子,风流绝冠,艳名天下皆知。这双手到底拉过多少女人的手,轻抚过多少朱颜面容,她想起之后,脸上浮现出厌恶冰霜之色。
反手捏住凤卿的胳膊一折,同时将一根绣花针重重拍向他的肩膀。
绣花针没有封住他的穴道,而是刺入肩胛骨。凤卿没有闪开,而是接下了她这一击。肩头痛后便是一阵酸麻,他只能松开了手,眸中朦胧似雾的光影不散,温润地望着她,“云儿当真这般厌恨我?”
“流氓谁不讨厌?凤公子不过是长得好看点的流氓。看来我刚才说得话,凤公子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去。”龙绯云侧过身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云儿,我……”剩下的话,不等凤卿说完。龙绯云就已转身离开。
龙凤台前只剩下凤卿一人,惊艳灼世的红衣随风拂动,流泻出无边的落寂。谁都不敢想象,一袭红衣乱天下,风流潇洒的凤家嫡长子身上会出现格格不入的孤清气息。
站在不远处的凤家二公子望着这一幕,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
宴会散了之后,三家人陆陆续续离开了龙家。也无人发现不对,唯有凤家二公子凤琪知道自己的哥哥被龙家大小姐伤了左臂膀,之后的一个下午都不曾抬起过。
原来一向最受宠爱的哥哥,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回了凤家之后,凤卿将自己关在房内,用刀划开一个切口,运功将钉入骨缝的银针逼了出来。
沾血的银针掉落在软垫上,凤卿睁开了眼睛,将内力收回丹田。眸光落在银针之上,久久未曾移开。
而另一边,凤琪来了自己母亲的院子。
“孩儿拜见母亲。”凤琪行了礼,凤夫人就让人赶紧端来了梨木雕椅,服侍他坐下。
凤琪虽比不上凤卿,却是一直在她身边养大的。若非要比较,她待凤琪只怕比凤卿要更加用心。
奈何凤琪一直瞧不出别人对他的好,一心只想超越从云山中修行回来的亲哥。
不等自己的娘亲相问,凤琪收敛了脸上的阴沉,含笑道:“孩儿想要母亲去龙家提亲。”
“哦……”凤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杜若琼芳的玉容上暗含惊色,随即笑问:“琪儿是看上龙家哪位小姐了?之前母亲也为你去龙家求过婚,龙家似无联姻的意思。”
凤卿站起了身子,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狞色,志在必得道:“我不管!我必须娶到龙家大小姐,我要她!”
“琪儿看上的是龙家大小姐?”凤夫人黛笔勾勒的纤眉,轻轻蹙了蹙,在她心里对龙绯云的评价并不是很好。
在乡下养了十三年的野丫头,定然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虽然会制香,但这样的手艺,成为后院主母后也无任何用处,在自家妹妹的寿宴上出头,锋芒未免太露。说到底龙绯云的样貌,才情,都不得凤家大夫人的喜欢。
细细想来,那丫头五官还说得过去,只是皮肤不够白,一言一行都不够庄重矜持。特别是那双眼睛,她看着有些特别,又极其不喜。
总觉得龙家大小姐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话说回来,龙家几个姐妹,她真正瞧得上眼的只有龙家二小姐。
“琪儿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为娘觉得龙家大小姐未必是合适人选。”凤琪是她心头肉,她真心实意是为她这个儿子在打算。
凤琪神色变了变,他倒不是觉得龙绯云有多特别,多优秀。他只是要将这个女人抢到自己身边来,哥哥喜欢的,拥有的,他都要抢走。
“你不要再说了!”凤琪起身,神色不耐烦地叫道。
“我说过了,我要娶她,就是要娶她!母亲不喜欢她,等她进门之后,再给我挑几房侧室就是。但龙家大小姐,我必须要!”凤琪言辞间透出一股狠意。
这是他的报复,凤卿没有回凤家之前,他是凤家上下唯一的珍宝。但凤卿回来之后,他就被凤卿夺走了一切,再无人将欣赏赞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好,好……”凤夫人无奈,看着自己亲生骨肉眉眼间的急色,只好软声应了下来。也罢,龙家大小姐总归也是龙家嫡女。等入了凤家大门,再好好调教便是。
琪儿说得不错,她还可以再为自己的儿子挑选其他合她心意的侧室,龙家大小姐进门也只是一件摆设而已,由不得她升天去。
“我会让人好好准备,等礼仪全备之后就去龙家提亲。”凤夫人安慰道,这才平息了凤琪心头灼烧的火焰。
生母不在,娘家无人。想必祁二夫人会很愿意将龙大小姐嫁出去,好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清出一条道来。
寿宴过后的几日,天公就不作美了,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天气也渐渐转暖。
沉香院外,龙绯云亲手种下的花草种子,有不少都成活了,打着花骨朵,煞是好看。偏僻的院落,也被花草点缀得热闹繁盛起来。
圆桌后面,龙绯云搁下手中的石磨,看了一眼木窗边聚集滴落的雨珠,淡淡道:“二夫人的头风该发作了。”
古代人觉得头风是因为痰火,寒风入体才会导致头疼不愈,放在几千年后的现代则被称为偏头痛。
也无根治的办法,不过人一旦放松之后,偏头疼就会减弱不少。
来龙家不久的死士并不了解,但云嬷嬷一听之后就露出惊诧的神情,“大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龙绯云笑了笑没解释,神机妙算?担不得。只是照常推理罢了,连绵阴天容易影响人的心情,又加之空气潮湿阴冷,大夫人身上又有月事。诸多因素碰在一起,就会引发偏头疼。
云嬷嬷又接了一句,“这一次大夫人头风格外严重,好几个大夫都入了群芳院,家主也在那儿陪着,却还是没用。”
难怪,自她上次在寿宴上出了风头,让二夫人难堪之后,想象中该有的刁难却没来。
“走吧,去群芳院一趟。”龙绯云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调配一些香料,之后用宣纸包裹起来。
云嬷嬷不解,“大小姐难道能治头风?就算小姐有这本事,也不该去帮二夫人。她可从未真心对大小姐好过。”
龙绯云浅淡地弯了一下唇角,“嬷嬷多虑了,我对敌人可从未心慈手软过。若非有所图谋,我还不屑去她的院子。”
云嬷嬷眼眸一亮,瞬间就明白了龙绯云的意思。
知道群芳院不比其他的地方,稳妥起见,云嬷嬷道:“老奴愿陪小姐走一趟。”
群芳院的婆子丫鬟没有想到龙绯云会来,不少人都露出惊讶之色。二夫人身边的心腹,马嬷嬷从群芳院中走出,顾忌家主在这,难得对龙绯云露了好脸,“大小姐,夫人身子不舒服,您还是改日再来拜见。”
龙绯云也不动,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气度沉稳又逼人,让马嬷嬷唇边的假笑一僵。
只听见她缓缓道:“我知道夫人的头风犯了,我是来给夫人治病的。”
大小姐会治头风?大夫们都束手无策。马嬷嬷狐疑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让她进去,还是继续劝她走。
马嬷嬷没考虑清楚,龙绯云就利落地绕过了她,领着云嬷嬷径直走进了院子。
院中下人见大小姐过来,都多看了几眼。
龙绯云一身从容,踏着木梯就上了二层的阁楼。阁楼上一片安静,能闻到炉间翻滚的浓重药味。
头风听不得吵闹,故而经过的下人都格外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龙绯云推门进去之后,就看见碎玉珠帘后,斜躺在紫檀架子床上的二夫人,头上戴着藏青色的护额,似睡非睡。
脸色少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多了一丝苍白荏弱。
而一旁的罗汉榻上,龙英华盘膝而坐,手上捧着一本古书。屋中安静至极,只有铜炉鼎中安神的熏香,一圈圈盘旋着青烟而上。
龙英华从书上移开目光,就看见门边站着的龙绯云。
龙绯云迈过门槛入内,让云嬷嬷守在了门外。
“绯云你怎么来了?”龙英华压低声音,诧异问道。
“给夫人治病。”龙绯云平静地答了一句,就向床榻上的二夫人看去。
二夫人听见说话的声音睁了睁眼睛,看见来的人是龙绯云,又一阵厌烦地闭了上去。
“绯云你会治病?为父知道你会制香,但治病之事非同儿戏。”龙英华沉吟后说道,显然对龙绯云的“医术”不太相信。
龙绯云莞尔浅笑,小脸上显露出自信的风采,“女儿在乡间时曾同一位隐居的奇人学过制香和调理之术。曾也听闻调治头风的方法,还请父亲让女儿一试。若治不好夫人的头风顽疾,女儿甘愿受罚。”
龙英华看她神色坦荡,把握十足,不由多出了一分思量,想起龙绯云以香幻境的手艺,终于点了点头,“绯云,你就去试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