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马车前失神,手指紧紧地捏着马车帘子。
心脏传来的钝痛,让她再没有站着的力气。龙绯云半弯着身子,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轻声喘息。
他说他的心里被她埋下了一只蛊虫,她又何尝不是!
这样的痛,宛若有千万只毒虫在噬咬她的心。
耀世的红衣离去,她的世界失去了色彩。龙绯云死死地握住车帘,眼前的景象模糊摇晃。身子绷得太紧,肩头被洞穿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震裂,很快鲜红的血晕染在她的肩头。
肩头的痛又如何跟噬咬得鲜血淋漓的心痛相比……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肩头,赤瞳之中仍是一片混沌。
“小小姐……”有人在她身边,嘶哑急促地唤她。
“你又,流血了!”除了面无神色,傻笑之外,鬼军首领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第三种表情。
羯拧着眉头望着她的肩头,由于焦急,说话时格外不连贯。
眸光聚焦,龙绯云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迷茫地望向了他,入目是一片纯粹干净的白。
“龙浔?”她诧异唤道。
眼中的雾气散去,她看清了身边站着的人。快到脚踝的长发披在身后,淡青色的面容上依稀还有些紫红色的血管,如同刻在面容上的纹身。不同于常人的模样,更像是非天界中嗜血好战的阿修罗,妖冶又奇异。
湛蓝色的眸深深地望着龙绯云。羯僵硬地伸出掌心,想要替她捂住伤口,又害怕自己体内的瘴毒会伤到她。
他记得小小姐肩头的伤,是他刺下的,他差点就要了小小姐的性命!
想到这,羯湛蓝色的眸变得痛楚幽深,眉宇之间聚起迷茫的恨意。他不知道该恨谁,胸膛内戾气四撞,他又想仰天长啸。
看到羯的模样,龙绯云惊讶了一瞬。昨日他还穿着腐朽的铠甲,头发脸上满是尘烟泥渍,一夜的工夫就收拾干净了,身上穿得衣服应该是龙浔的。
只是白色不适合他,他更适合妖夜般的浓黑。
发现小小姐盯着自己,羯有几分不自在地退了两步,磕磕绊绊道:“小小姐,我洗过了,不脏了……”
这幅懵懂又局促的模样,让龙绯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体内只有一魂一魄,没有常人那样多的感情,更像是执拗懵懂的孩子。
看见她笑,羯也跟着慢慢弯起了唇角,学着她的模样,湛蓝色的眸晶莹剔透,“以后,我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可以!”龙绯云点点头,她的煞气再重,也不会让一个活死人再死一次,也只有羯能陪在她的身边了。龙绯云唇边的笑慢慢淡去,“不过你要戴纱帽,不能让人看到你的模样。除了在我这,在旁人面前,你尽量少开口。”
他的长相与常人不同,说话方式也很奇怪。只要有心人去追查,很快就会发现他是鬼军的身份。
羯乖巧地点点头,只要小小姐让他陪着,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龙绯云钻进了马车,对他道:“你也进来。”
羯想进去,却又停下了脚步,失落地摇头:“不行,我体内有瘴毒,会伤了你。我跟在旁边,跑就行,我能跑很快。”
“进来!”龙绯云又重复了一遍,鬼军没有痛觉,也不知疲倦。但从龙谷到雍州城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让他一直跟着跑,她想着就怪异。
他虽算不上是人,但也不是她养得小狗。怎么能让他跟在后面跑,连同坐马车的资格都没有!
站在马车外的羯在迟疑,他要听小小姐的话,却又能让小小姐有危险,这让他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做才对。
龙绯云知道他的固执,只好探出身子放软了声音:“你的血里面才有瘴毒,只要你不受伤,就不会伤害到我,进来吧。”
这样柔和又无奈的目光,羯呆呆地望着她,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个人。他神使鬼差地就乖乖坐了进去。
车厢内,羯绷紧身子,极是僵硬地坐着,不敢靠近龙绯云一点。
他的血有毒,不能让小小姐碰到。他不能受伤,也不能让小小姐受伤。
龙绯云望着他全身肌肉紧绷的样子,如同一尊雕像,无奈地轻勾起唇角。
山庄内,竹楼之上有一道白影缥缈出尘地站着,望着她的马车疾驰而去。穿着五彩长裙的龙素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头上的金色铃铛悦耳轻响。
“哥哥,”她轻唤了一声,有千言万语想说,黑白分明的眸中藏着失落,“我知道你牵挂嫂嫂,可是你体内心魔还没有封印。多见她一面,只会加重你的心魔。长此以往下去,你就会……”
龙素嘟起小嘴没有再说。
“我是人,终究不是神……”
龙绯云的马车消失在山峦之中,龙浔也收回了目光。雪白的蜀锦从栏杆间划过,弥漫开一阵清雅的芝兰香气,他起身走回房间。
龙素呆呆地站在原地,哥哥的嗓音是那样的落寂,带着极淡的戏谑。
他是人,不是神。哪能做到无情无欲,他的心里一直住着嫂嫂,嫂嫂就是他的魔。可就算知道她是自己的魔又能如何?哥哥根本割舍不掉,也不想割舍!
在无光的房间之中,龙浔摊开了自己一直紧握的手心,隔着金丝手套,他莹白如玉的手心里也泛着几道红痕。
如果不是戴着手套,他的手心只怕已经被自己掐烂了吧!
“云儿……”他也唤了一声,清冽的声音哑哑,如琴弦最低沉的羽音。始终没有那人的温柔多情。白玉面具下的容颜泛起了笑意,像是琉璃上的裂纹。他自诩清傲,目下无尘,原来还是一样会尝到嫉妒的滋味。
马车行驶不久,龙绯云撩开帘子往回又看了一眼。山明寂静的山庄里一片空荡,方才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
坐回马车的时候,正对上羯用湛蓝色的眸盯着自己。
龙绯云似乎能猜出他的想法,摇了摇头,“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震裂的伤口在马车颠簸之下有些痛,龙绯云坐起身子,尽量不让马车的颠簸传到肩膀的伤口处。
她从整理好的行囊中拿出了金创药递给了羯,“帮我再上点药。”
伤口反复撕裂只怕会感染,但眼下只有先撑回龙家再说了。
羯盯着她血色沁出的肩头,犹豫了一瞬就接过了龙绯云手中的药瓶。他比龙绯云高出不少,从软垫上起身后就跪在了龙绯云的身边,撕下衣摆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缠好之后才肯帮龙绯云上药。
龙绯云见他又将自己裹成了木乃伊,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都不害怕他的瘴毒,他却无比的小心。
他将金创药倒在龙绯云的伤口上,看她疼得蹙紧了眉头,胸膛里的戾气又开始四撞,他懵懂地感受着那种感觉,却说不出来。
只想砍几个人,将完好无损的臂膀换了给她。
“对不起!”给她上完药之后,羯盯着她手指灵巧地给自己缠上布带,像只犯错了的大狗狗,垂着脑袋开口。
龙绯云提着肩膀将跪在她面前的羯拉起,“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那时候你还有其他鬼军都没有完全苏醒,况且令牌又在龙香君的手里。我不怪你。”
看他还是垂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样子,龙绯云索性坐到了他的身边。
羯没想到小小姐会来他的身边,身子猛然一僵,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
龙绯云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子,握住了他洗干净的长发。
羯吓了一跳,想动却又不敢乱动,只乖巧懵懂地坐着,任由小小姐握着木梳从他头顶温柔梳下。
这种感觉,他像是在哪里感受过。
很温暖,很舒服,在他每次受伤后,女将为他缠上布带,就是这样的感觉。
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儿一片冰凉,再也不会跳动。
“我也不会梳发,”龙绯云笑了笑,所以她每次都嫌麻烦地绾上一个马尾辫就好。
好在她这还有几根簪子,她挑了一根白玉简单的簪子,为他固定好长发。
穿越以前,她都觉得男儿剪平头最干净利落,但在这儿待久了,发现男儿留长发也别有风姿。
龙绯云从包袱里面变出一只水银镜给他,“可不许嫌我手艺不佳。”
羯呆呆地握着铜镜,第一次看清变成活死人之后自己的模样,脸还是原来的脸,只是蒙上了一层鬼气,看着吓人。
羯将镜子还给她,一字一句道:“我,很丑。”
说着就又想撕下衣摆将自己的脸蒙上。
龙绯云按住了他的手,安慰道:“不丑!很好看,特别是你笑起来的模样。”
他笑起时露出两个小虎牙,懵懂又单纯,一点都不像是满腔执念怨恨的鬼军。
小小姐不会骗他,小小姐喜欢他笑的模样。
羯扬起唇角,对着她露出阳光暖人的笑意。龙绯云趴在他的腿上,感受着肩膀传来的痛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还好,她终究不是一个人要独自在这个陌生世间中闯荡。
在睡着之前,龙绯云迷迷糊糊在想,她会不会有一日也选择饮下黄泉蛊?只记得爱或恨,只记得心中执念,再也不会患得患失,有那么多的烦恼。
“竹丫,我也有些累了……”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