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下午,北风越发的急,夹杂着鹅毛大雪厚重地压下。
天色渐渐昏暗了,书上的字变得模糊,而她却还熟睡着没有醒来。
祁道远站起身子隔着薄薄的云母片听窗外疾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他从未感觉到时间会过得这样的快,像是指尖的细沙,珍惜的时候越想抓紧,却流逝得越快。
他该要走了……下次再与她相见会是多久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咚咚”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这回来的人还是石二,不过奉得却是老夫人的命令。
他笑了笑,满身的湿寒,刚抖落了肩头的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祁道远推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自己女人的睡颜,他不想让任何人看了去。
石二知道自家将军占有欲强,了然地扬眉一笑:“将军这雪越下越大,若到了晚上结了冰那就没法走了。老夫人也让我过来催一句,要不然我们就现在走吧。至于嫂嫂……我也知道你们新婚苦短,她留在祁家自然不可能逃了跑了,祁家上下都会照顾好她,将军你大可放心。”
“我知道。”他说得那些废话,自己能不知道吗?
他并非是儿女情长之人,或许是因为猜不透她,所以这颗悬着的心从未放下过,想一直将她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这样方才能安心些。
石二看他脸色不善,又憋着嗓音问了一句:“将军那我们走还是不走?你想着夫人,要不然再多陪她一会?”
黑曜石般的瞳映着漫天的落雪,菱唇轻启,吐出白色的雾气:“多一会,少一会又能如何?”他总归还是要走。
黑色的马皮靴踏落,踩在冰冷厚实的积雪中。
浓墨般的披风被凛冽北风吹起,无声的落雪成了他离去的背景。
石二缩着脖子跟在祁道远的背后,看着他挺拔笔直的背影,叹了一句,这么冷的天,还能做到仪态不乱的唯有他们的将军了。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石二陡然想起一件事:“将军,前院里来了人。”
“是谁?”剑眉星眸不转,他手握着头盔迎风继续而行,只听见披风烈烈的声响。
石二缩着脖子没好气道:“还能是谁?这么冷的天,没事谁会出来找事!我看龙家的二小姐当真是有点毛病,上次陷害嫂子还不够,今天又闹上了门,赶都赶不走非要闹着见到嫂子不可。”
“将军,你说我们要不要找几个人将她轰出去?”石二提议道,浓眉皱在了一起,对龙香君半分好感都没有。
“凤家人还没有离开玄武洲?”祁道远问了一句,停下了脚步,眸光有些深邃。
石二笑了笑:“昨日才是将军大婚,他们逗留几日也属正常,况且下了这么大的雪一时想走怕也是走不了的。”
“凤家人也来了吗?”他若不在,没人撑腰,也许那些凤家人还会继续为难他的女人。他虽不知龙家二小姐与狄蔓到底有何过节,但他能清楚感觉到龙香君不怀好意。
石二看在停在风口中,墨发飞扬的自家将军,俊刻的面容凝上了刀锋般的芒锐。
他跺了跺脚,牙齿打颤道:“凤家人倒没来,只有龙家二小姐一人来了,所以我说她有毛病,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也敢来我们祁家撒泼,真当我们祁家好欺负!”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祁道远才继续前行,“她现在人在哪?”
“在前院耳室里面坐着,不过是龙家的庶女,又是个有毛病的,谁还大费周章地伺候她呀!”
耳室不过是个偏僻狭小的房间,往常住的都是开门小厮。龙二小姐昨日闹了那么一出,祁家上下自然不可能再对她有礼相待。
“她要是想等,就继续让她在那等着,谁都不许打扰蔓儿休息!”不含感情的声音听来异常冰冷利落。
石二颠颠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将军如风雪洗礼的杀神。
这样霸道又护短的杀神,天下还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书房内,听见雪地上渐渐消失的脚步声龙绯云睁开了眼睛,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让祁道远知道。
她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妻子,却不知该如何与他朝夕相处。
在兵马临行之前,祁道远又嘱咐了一遍,让他们务必照顾好他放在心上割舍不下的人。
祁家所有人都来送行了,祁道远坐在黑风之上,披着烟灰色的大氅,锐利的眸光在人群中划过,却依旧是失望。
她也许还在睡着,也许已经醒了,却还是不愿来送他一程。
剑眉轻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如常。俊刻如雕琢的面容上一派冰冷轩昂,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
只是高高地扬起马鞭落下,轻叱一声:“驾——”
五万祁家兵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密密的黑影被雪帘遮住再也看不见。
祁老夫人一声叹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满眼热泪。她的孙儿,她唯一的孙儿回来不过一日就又去了雍州,生死未卜。
龙香君也站在祁家的大门后面望着,揣着兔毛袖套里的手森森绞紧。
凤卿是四公子之首,但祁道远的仪容也不遑多让,而这些夺目的男人都被龙绯云那贱人给占去了!
她都已经顶替狄家二小姐嫁入祁家,为什么还不知足?有何面目再纠缠着凤卿不放!
这样水性杨花的贱人,偏像蜂蜜一般,能吸引男人围着她转个不停。终有一日,她要毁了龙绯云的脸,剃去她的骨头,让她变得不人不鬼,看还有哪个男人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在床榻上坐起身的龙绯云打了一个喷嚏,难道她真的被公狐狸传染,要感冒了?
门外候着的丫鬟听到声响,伸手敲了敲门:“夫人,您醒了吗?”
“我醒了,”龙绯云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几个丫鬟推门而入,依次端着洗漱的用具,衣裳和吃食。
站在最前面的是她早上见过的丫鬟,她将漱口杯具递到了龙绯云的手上,说道:“夫人不是玄武人,这儿的寒兴许受不住,早上只穿了那么一点,可千万别着凉了。”
“公子在意您紧,要是让他知道您身体不适生了病,我们这些奴才可就遭殃了。”
龙绯云漱口后吐在了痰盂里,接过布巾擦了擦面容,忽然问道:“祁道远他走了吗?”
丫鬟点头:“公子领兵去了雍州,也是刚走不久,祁家人都去送了,唯有夫人……不过公子也吩咐了,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小姐休息,这不龙家的二小姐还在前院干巴巴地等着呢!”
“龙香君她又来了?”龙绯云净手之后,赤瞳露出不耐之色。
那个疯女人还没有死心吗?到底要纠缠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手!
丫鬟观察着她的神色,微微点头:“龙家二小姐已经等了许久了,但公子下了命令就是不许她进来。夫人要是不想见她,直接让下人回绝了她便是。”
龙绯云没有搭理疯狗的心情,微微颔首:“回绝了,我不想见她。”
丫鬟在木床上摆起了小桌,将几样饭菜搁在了小桌上。
玄武之地为了驱寒,几样菜都偏辣,龙绯云尝了几口之后便让她们撤下。
最后面的丫鬟捧来了红色的狐裘,她是新婚嫁娘,成亲才一日,穿着也该喜庆一些。
龙绯云望着大红色的狐裘,眼瞳微颤,语气也多了一分急促:“我住的房间你们去过没有?”
为首的丫鬟点头:“都为夫人打扫过了,知道夫人畏寒,以后每晚都会为您先将火炉点起来。”
她昨日半夜要了火炉又熬了姜汤,祁家人便以为她是怕冷,也没有怀疑。
“屋中有没有……”龙绯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丫鬟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夫人可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屋子里了?”
“没有。”她不用问也知道凤卿他走了,屋里若是有人,这些丫鬟也不会如此淡然如常。
她偏过身子看了一眼外面扑簌落下的寒雪,这么冷的天,他能去哪?高烧有没有退了……
这些零零碎碎的念头闪过,龙绯云不由扬唇,露出自嘲的轻笑。
她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了,早已将他的心伤得彻底。恐怕以后他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些担忧只是徒增烦恼,庸人自扰。
换了一声衣衫披上大红色的狐裘,龙绯云走出了书房,身边的丫鬟为她撑起十三骨的油纸伞。
伞面是盛放的牡丹,在雪中看起来,别有一种傲然的美。
方才走上院子的廊道就听见前院传来女子尖利的叫声:“你们都给我让开!今日我非要见到她不可!”
“我好歹是龙家血脉,凤家未过门的嫡夫人,你们谁敢动我!”
龙绯云听到熟悉的叫声之后停下了脚步,龙香君隔着几道院门正好看见了雪中的红衣身影。
看见宿命中的克星之后,龙香君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了那些阻拦她的祁家家丁,扬起一阵雪沫朝龙绯云跑来。
不曾靠近就被祁家的三个丫鬟严严实实地挡住,一点都近不了龙绯云的身。
龙香君望着她这张陌生的脸,眼仁如墨漆般凝恨。要不是这些碍事的人挡着,她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要扯下龙绯云这贱人脸上的面具。
来不及喘息,龙香君就用异常刺耳的声音逼问道:“他在哪?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