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绯云顶着盖头,耳边嬉嬉闹闹的笑声褪去,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嫁衣下两只手指紧紧地攥着,说不出的紧张。她成亲了,她居然成亲了!想不到她也有穿上大红嫁衣顶着盖头,与人拜堂的一天。
盖头遮住了眼睛,龙绯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下,被门槛一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
耳边一阵惊呼声响起,盖头扬起,龙绯云打算临空转身的时候,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肢。稳稳地接住她,鸳鸯戏水的盖头落在他的怀里。
龙绯云动了动身子,被祁道远缓缓扶起,听见他叹息似笑的嗓音,低醇绵绵,“都与我成婚了,还在想些什么。摔伤了自己,你拿什么来赔我?”
龙绯云耳根一烫,慌忙挣脱开他的臂膀。
美人,你什么时候才来呀!再来晚一些,她就真的要与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了……
赤瞳急切地扫视了人群一眼,也没看见狄殊的踪迹。
美人做事真不靠谱,认回了自己的妹妹之后,就忘了她的死活!
“不许再看旁人。”祁道远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黑曜石般的瞳闪烁着不悦,“今夜不管是谁来了,都不可能将你抢走!你只能是我的……”
霸道绝厉的口吻,让龙绯云心头微颤,赤瞳微微睁大,盯着眼前这张俊刻的容颜。
她刚想说点什么,祁道远拿起手中的盖头重新为她盖上,眼前重归一片喜庆嫣红。她的手就被祁道远紧紧攥住,走向了大堂中央。
他的指腹粗糙有力,禁锢着她的手腕,不容她挣脱。
“拜天地——”一声长唤之后,龙绯云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动手逃走的机会。
行完礼节之后,在祁家的小丫鬟簇拥之下,龙绯云被送入了洞房。
到了新房门口,祁家小丫鬟眼神微微露出不好意思的光芒,“还请夫人先去房间里等着,等少爷喝完了喜酒就会过来陪夫人。”
或许是因为在北方,婚宴格外讲究热闹,酒不喝完,不把新郎灌醉了,就绝不会放他回来见自己的娇妻。
龙绯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之后就推门进了新布置的房间。
让她意外的是屋中一个伺候的小丫鬟都没有,她索性一把扯下了盖头,打量着屋中的摆件陈设。
北方入夜多寒,用的并不是青砖石瓦,而是椒土。
屋中的物件没有一样不是新的,红艳艳的一片,极是耀人眼睛。
祁家虽不富裕,待她却是费了不少心思,可见祁家人也是在乎她的。
想到这份在乎,龙绯云看了云母片的窗外夜色一样,在铺了软垫的圆凳上坐下了身子。
她一走,祁家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可是她不走,也不可能留下来真成了他的女人!
坐着难受,龙绯云又站起了身子,刚在屋中走了两步,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方才她乱了心思没有注意,此刻她才嗅到屋中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浓郁的魅香隔着重重帘帐,似有似无,撩人心魂。就像是百花盛放的香气。
这样的香气她再熟悉不过,可是由她手亲自调制的!
龙绯云掀开朱红的帘帐,在帐子后看见了一道颀秀雍容的背影,衣冠绯色,如朱砂点染,天下的芳菲颜色,尽在这一笔丹砂朱华之中。
他抬首一笑,这一眼像是落尽了流年,停住了岁月。
龙绯云望着他,神色渐渐有了起伏,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是你?”
龙凤两家人已经离开了,在婚宴上她也不曾见到过他,他是怎么会出现在她婚房里的?
“夫人另嫁他人,我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公狐狸这张倾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恼怒,笑意夺人的模样,让龙绯云顿觉不妙,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招。
龙绯云转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我不是你的夫人!另外,龙香君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是你走漏了风声?”
公狐狸站起了身子,笑声有点轻,像是细碎的雪随风缱绻:“小猫儿,拜堂的礼仪虽是免了,但你手上戴着凤戒,这一辈子都不要想与我撇清关系。你若真想成为祁家的媳妇,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是我的,总归只能还我!至于龙香君是如何找到这,又是如何猜出你的身份,我妻这么聪慧一定能猜到。”
“还不是因为你!”龙绯云背对着他,声音沉了一度,“蝇逐腐肉。要不是你来了这儿,龙香君怎么会寻来,又怎么会怀疑到我的身份?”
“另外!”龙绯云转过身子,赤瞳厌烦地盯着他,“我跟你,跟你们凤家没有半毛钱关系!别再让我听到‘妻’这个字!”
门外的小丫鬟觉得奇怪,用手敲了敲房门,问道:“夫人是您在说话吗?可是需要我们伺候?”
龙绯云压下身子,用手捏住凤卿红狐狸皮毛的衣领。四目相对,两唇相近。
赤瞳一片冷凉,威势夺人。而凤卿狼狈地被她捏着衣领,唇边温柔笑意却不减,似乎眼前人无论做什么,他都能无休止地包容下去。
听到敲门声之后,龙绯云才松开了手将凤卿一推,声音淡淡道:“不需要你们进来伺候,何时公子来了,你们通报一声便可。”
她可不想被人在新婚之夜“捉奸在房”!
外面的丫鬟觉着奇怪,皱着眉眼应了一声“是……”
“你什么时候走?”龙绯云移开目光望着云母片窗外越发冷沉的夜幕,声音听不出起伏地下了逐客令。
大红色的灯笼晕开一角,看着温暖又耀眼,但她的心一直高高悬着。屋里又多了一只道行千年的公狐狸,龙绯云几乎心烦得想将他扔出去。
“我不走。”凤卿扇动着玉扇般的睫毛,宛若在自己住处一般,很是闲适雍容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西北之地苦寒,今夜又是新婚之夜,哪有让娘子独守洞房的道理。”丰润的唇轻抿在白瓷杯沿,诱人得过分,看得龙绯云眉头一跳。
龙绯云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咬牙压低声道:“你想疯,别拉着我一起!想偷人家媳妇,出门右拐去别家,不送!但你要是敢在祁家宅子里乱来,凤卿你信不信我让你下半辈子都不举!”
一双修润如上等玉雕的手指,温柔抚上她想落下赶人的手心,“云儿,你的手凉,让我为你暖暖。这儿不比雍州,你怕是待不惯。冻伤了自己,我会心疼。”
在龙绯云回神之前,他已捧着她的双手送进了自己的狐裘之下,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龙绯云一怔。
龙绯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公狐狸握住了手腕,温润靡靡的声音像是雨落琴弦,一开口就消去了她所有怒意,“我在凤家都没有为难过你,又怎会在祁家这种地方碰你?小猫儿,你想如何,去哪儿,做什么,我都由着你。你代替狄蔓嫁入祁家,我亦没有为难过你。我这次来,只是为了看住我的女人,不让任何人占了便宜去。我们尚且还未洞房花烛,岂能让旁人先得偿所愿。”
他会为她建造出最华美的囚笼,天下山河为笼,只为囚住她耀眼高飞的羽翼。
这座山河囚笼尚未建造好,他怎会将她拱手让人。
赤瞳望着这张祸国殃民,温柔若桃花十里的容颜,一瞬迷离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他敢不走,是笃定了祁道远今夜不会来洞房,更不会留下过夜吗?
“云儿,什么都瞒不住你。”公狐狸极浅的笑了笑,眸光像是惊鸿照影般晃动。
龙绯云忽然转过了身子,公狐狸心思玲珑,手腕极多,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拖住了祁道远,都算是帮了她这一回。
一声似笑似叹的声音响起,披着大红嫁衣的纤瘦肩头微颤,“凤卿,有时候连我都看不透你。我不是你们凤家要找的人,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为何要缠着我不放?”
她自知不是绝色佳人,也无超凡的本事,能让四公子之首的凤家公子为之转悠,她可没那么大的魅力。
再者说,像凤卿这样的人,美色财富于他而言唾手可得。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当真是天下归顺的野心?
龙绯云转身就对上他一汪柔似清月,浅似水银的明眸。
眼前人如诗画堂前月,如江霜二月红。艳极人世的一抹红,又怎会是龙椅座上的白骨血……她真的是越发看不懂他。
凤卿丰润的唇间掠过怡人的浅笑,刚要开口,便听见龙绯云淡漠的声音:“世间一切有所得,必有所失。正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凤公子几次三番地出现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吧!”
珊瑚鎏金冠下的青丝轻点间从肩头滑落,他端茶饮过,声音润泽,不高不低地开口:“世事如棋,步步为营,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有所得。执棋者,当少失而多得,方能常胜。但唯有一样不能计较在其中,那便是——情!”
“云儿,若说我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你的身边。那答案很简单也显而易见,我只是为了你。而你便是我的情之所往,为你,满盘皆输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