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洞穴之中,一个少年动了动身子,轻声呢喃道:“师傅……”
一滴眼泪从清秀的面容上划过。
龙绯云被美人强行抱在怀里睡了一夜,这一夜他也梦魇了几次,每一次都死死地搂着怀里人,就像抱着水里的浮木。倒是将龙绯云硬生生勒醒了好几回。
醒来的时候,龙绯云就看见美人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着自己长及脚踝的秀发,跟吸饱了精气的女妖精似的,铜镜中映出的娇颜,简直是容光焕发。
肤色如玉,眉黛如柳叶轻扬,最妙的是杏花般的眼眸与那张纤巧如描的小嘴,眼下的红痣如精细的红宝石。
这张脸,像是绘尽了人间芳菲之色,艳到了极致。
只要在外面露个脸,任何男人见了他都会移不动脚步。
美人望着自己镜中的容颜,玉眸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随即,他就戴上了浅紫色的面纱,遮住了自己半张容颜。
素手一转,拿过了屏风上艳紫色的纱衣披在肩头,来到桌子的面前坐下。
不知按住了哪儿的机关,桌子再次打开,机巧运转,将准备好的早膳送到了美人的手边。
龙绯云起了榻,洗漱完看见铜镜中的自己被吓了一跳,蜡黄的脸色,散乱的头发,一看就像是纵欲过度,肾虚,气血不足。
梳了两把自己黯然无光的头发,龙绯云就没了打理得心思,飘飘悠悠来到桌边坐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
美人抬起玉眸望了她一眼,极其嫌弃,随即就放下了手中的筷箸。
傲娇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啊!对着你这张邋遢的丑脸,我实在是食不下咽!
龙绯云看了他一眼,特别是望着他这张艳丽矜傲的面容,一股子怒气直冲心头,“你还敢嫌弃我?不知道谁大半夜死死地搂着我,差点让我一口气没上得来。你能这么容光焕发,至少要有我一半的功劳!”
这话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对,龙绯云揉了揉自己的腰。姑娘家事水做的,只有他是大理石做的,又冷又硬,半醒半睡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抱着的是块棺材板。
要不是怀中人死死窝在她的怀里,枕着她的胳膊,她真想一脚踹下床去,一夜姿势没变搂着怀里的大理石,她的腰都酸了。
紫衣美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没碎,洞屋中震下不少碎石头。
龙绯云一转身端着自己的碗,“美人,你这么暴躁的脾气,怎么配得上你这张风花雪月的脸!”
在美人再动怒之前,龙绯云将碗里的粥一口吞完,擦了擦嘴巴,“我说错了,美人姿容卓越,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皆因美人的爹娘生得好。”
爹娘这个词让紫衣佳人一僵,他看了龙绯云一眼,随即甩袖而去。
在此同时,洞屋里下起了一阵石头雨。
龙绯云用衣袖遮着脑袋,从洞屋里跳出,站在栏杆上。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紫衣佳人又没了踪影。
龙绯云眯了眯眼睛,轻功能达到这种境地,四洲之中也没有几人。
昨日被美人损坏的栈道,洞中的黑衣侍从开始一点点修补起来,但一时间还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跟龙绯云相熟的黑衣侍从,笑嘻嘻凑了过来,斗篷下的眼睛抬起专注地盯着龙绯云的脸色,“大小姐,昨晚是侍寝了吗?瞧你脸色,没少折腾吧?今天午膳,我让人为你准备点滋补的汤药如何?吃了我们的药之后,保证大小姐雄风再起……”
“闭嘴!”龙绯云回过身子,一脸哀怨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再多说一句,今晚就让你侍寝,陪着你主子可好?”
黑衣侍从立马闭上了嘴巴,斗篷垂下,难掩害怕道:“主子只对大小姐是特别的,我们这些人多靠近主子一步,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见他们的害怕恐惧并不像作假,龙绯云无声一叹,难道美人姐姐真的是个弯的?
她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溶洞为好,以免哪天真的被霸王硬上弓。
“屋子里面的桌子设计得倒是特别!”龙绯云称赞了一句,这个时代的木工机巧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那当然!不论是桌子还是这洞中的其他都是我们主子一手设计的。桌子下有滑轮,每当桌子打开,我们就把准备好的饭菜放在木板上,滑轮就能把木板上的饭菜送到主子的手边。”黑衣侍从一脸的骄傲,“主子不喜人伺候,我们也只有通过这种办法,照顾主子的一日三餐。”
能有这般心思的人,已非寻常之辈,只要在凡尘露脸就能创下一片嘉业。加之,美人又有深不可测的内力武功。
龙绯云看着岩壁上不计其数的洞屋,眸色微深。
在黑暗中,微微响起痛苦的轻呼声,伴随着一阵阵的呢喃,“师傅,师傅……”
火光很快点亮了黑暗的洞屋,躺在干草上的人也被黑衣侍从拉起,带到了一人的面前。
清安被扔在地上,头重重撞击在坚硬的石壁上,疼痛逼迫他从噩梦中醒来。
他缓缓抬起脸,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影,露出惊艳之色。
淡紫色面纱遮住了容颜,只留下一双光芒流转,如玉似珠的眸子。他望着跪趴在地上的清安,轻声开口,幽幽的声音,亦如他的容颜,带着娇娆难测的意味,但显然并非女声。
清安微微惊愕,便听他道:“这儿没有你的师傅。”
清安瞬间惊醒了,他顾不得眼前的人是谁,就祈求道:“我的师傅是龙家大小姐,她在我之前掉落下山崖,你们能救下我,也一定能救下她!求求你们再去找一找,一定要把我的师傅救下!”
眼前的人极淡的轻哼一声,“你以为我想救下你?不过是洞影巡查的时候发现你还没死,将你带回了溶洞,但你身上的骨头已断了七七八八,就算救活了,你以后也只是个废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匍匐在地上的清安这才发现自己四肢都已经失去了知觉,怪异扭曲地躺在地上,只有脑袋微微能动,能仰头望着面前的人。
瞪大的眸子惊恐地望着自己的身子,他从山崖间滚落,能留下这条命已是万幸。
“想活下来吗?”紫衣美人轻问,声音似魔铃般轻响。
清安费力地点头,他要活下来,他要帮师傅报仇,他要杀光那些畜生不如的龙家人!
少年清澈的眸出现了裂痕,一缕缕黑暗从裂痕中涌出,随即眸色变得阴沉冷酷。
师傅跟他说过,以后等他能保护好她的时候,他就能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少年的眸一瞬恢复了清澈,甚至还露出了笑意。
紫衣美人注视着他脸上的变化,戏耍般冷笑:“可惜,我不喜欢救活人。”
清安诧异地望着他,随即垂下脑袋,无比坚定道:“我已经死了!”书夫子的徒弟清安,已经死在山崖的崩塌之中。
紫衣美人看着他眼中的黑暗恨意,似觉得有些意思,“我可以救你。”
清安一喜,就听美人冷声道:“但你的一生都必须卖给我!也许余生只能活在幽暗的地下。”
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淡去,又成了一片漆黑。
终于,躺在地上的人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愿意奉上一切,只要能让我活下来,能让我去报仇!”
“报仇?”
“我要杀光龙家人!是那些龙家人炸平了山崖,他们不许我去救她,他们眼睁睁地让我看着她从山崖间跳下!”清安激动地嘶叫,不能动弹的身子不停颤栗。
“还真是有趣!”淡紫色面纱下,玲珑精致的唇瓣微微扬起,“你知道你想要活下需要经历什么吗?”
清安静静地贴在冰冷尖锐的石壁上不说话。
“你的根骨本就一般,四肢健全对我而言也毫无用处。”美人如笔描摹的细长眼梢抬起,妖娆魅生,“我知道一个易筋伐髓的法子,倒是一直没有人成功过。需要将人骨一寸寸敲碎碾烂,再用秘药让它们重生生长起来。但涂上秘药之后,就会感到火烧虫咬般的痛楚,每一天,每一个时刻,直到皮肉骨头重新长好为止。很多人都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死在半途。你要是想活,这是唯一的法子。”
“身上所有的骨头经脉都会被敲碎碾烂,包括你的这张脸。就算能成功,你的面容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你还想活吗?”
靠在岩壁上的清安想也不想就给出了答案,“我要活!哪怕不人不鬼,哪怕每天都活在炼狱里!”
“我要活着回到她的身边,我要活着为她报仇!”少年艰难地抬起身子,清澈的眸只余下一片血红。
他的心底开着一树梨花,他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看着梨花盛放。
那树梨花开在他的心尖上,融在他的血脉里,他说过要用一生去守候……
但有人毁了他的梨花,毁了他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芒。
从眼见她跳崖的那一瞬,他的心像是被人挖走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空洞,痛和绝望纠缠着他每一夜。
哪怕是梦境,都是她发丝轻扬,唇边带笑的模样。
下一瞬,她就化为了折翼的蝶,翩跹旋转随着山风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
任凭他怎么哭,怎么叫,她都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
他的梨花散落一地,他抬头就能看见的光芒,沉落黑暗。
没了心的行尸走肉,何种模样,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