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三驹马车就已在龙家大门外候着了。
龙家的私塾与教场连在一起,都在雍州城外的一座山上,龙家小姐少爷往往要在山上与世隔绝学上一月,才会再回龙家。
原本要等秋凉之后再去山上学习,因为龙绯云的婚事,不得已早早提前了。
院子里,玉鸢,玉芙已经醒了,因为凤家上等金创药的缘故,一夜后伤口已全都愈合。两人还要下榻帮龙绯云收拾东西,龙绯云自是不放心她们,随意从柜子里拿了两件衣服。
云嬷嬷听见说话的声音,也迷迷糊糊睁了眼,“大小姐……”
龙绯云听见她说话声,便放了手中东西,快步来到了床榻边,“嬷嬷你总算醒了!”
“大小姐我没事,我这把老骨头扛得住!”云嬷嬷声音干哑有气无力地说道,她见了龙绯云手里拿的东西,担忧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难不曾家主真要把你赶出龙家?”
龙绯云摇了摇头,帮云嬷嬷掖好了被角,“我不想离开,就没人能把我赶走,我只是去龙家的私塾学一月的诗书礼仪。我尽量早些回来,照顾你们!”
云嬷嬷摇了摇头,眼中流泻出复杂的光芒,长叹一声,“说来,龙家的私塾还是大夫人一手创办的。但大小姐自小失踪后,这私塾却便宜了其他三位小姐,特别是二小姐,一直被当成嫡女培养,更是一年几回被接入山中上课,由夫子几个亲自督导。”
“这回,大小姐总算能进私塾学习礼仪教化了!本来大小姐刚回龙家就该去私塾听学认字,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但被二夫人压了下来,生怕您影响了二小姐的地位。”
“嬷嬷你好生养伤,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龙绯云柔声劝道,赤瞳不无讽刺地蹙起。
祁心那么做,不就是想让竹丫一辈子不识字,一辈子当个文盲,也好坐实了“草包”的名声。这样一来,就算是龙家嫡女,也远远比不上样样精通的龙家庶女二小姐。
到时候竹丫虽顶着“嫡女”的头衔,却处处要被龙香君压上一头,说不定连最末的三小姐,四小姐都不如。一辈子都要被人耻笑,被祁心算计折磨,这样的日子,活着都比死了要痛苦百倍。
昨天折磨祁心的手段还算是轻了,她欠竹丫的一切,就算死上百回,千回都不为过。
好在,她来自未来,好多东西都能无师自通。不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比得上琴棋书画,武道礼教样样精通的龙香君。
云嬷嬷拉住了她的手,眼里噙了泪,“老奴怎能放心,您是大夫人的亲骨肉,却失踪了这么些年,如今难得在龙家站稳了脚跟。老奴是拼了命都要保护好您的!可惜老奴身子不中用,不能跟您一起去山上私塾,在您身边提点一二。总之那几个教学夫子,都是脾气古怪,却极负学识的一方泰斗,当年也是瞻仰大夫人的风采,才愿意在龙家教书育人,您万事小心些,在山上学习得封闭一月,吃了苦,受了罪,都没有人能为您做主!”
“嬷嬷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没有人能欺负得了我!”龙绯云又安慰了一句。
她最烦的就是跟这些酸腐文人打交道,一个个自以为肚子里有些墨水,皆眼高于顶,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姿态,软硬皆不吃,除非你能在学术上打败他,才能让他心愿臣服。
可想而知,这一趟的私塾之行,又将是麻烦不断,困难重重。她还不知道龙香君特意将她弄进私塾里,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门外小厮已来催促了,“大小姐您东西收拾好了没有,马车就要走了。”
“收拾好了。”龙绯云个应了一声,转身望着玉鸢,玉芙,“你们照顾好云嬷嬷,院中如果出了任何事都飞鸽传信给我,我一定回来。”
一个月,时间太久了!她也不可能在山上,听那些文青吐沫横飞教育上一个月。等进山之后,她要想办法尽快脱身才行!
龙绯云拿了一个轻巧至极的包裹出现在龙家门前时,才发现要去山上私塾的人还真多。
那一对黑暗系姐妹花,一夜没睡好眼肿得像金鱼的龙香君,还有她久不露面的“亲哥哥”都到了。
龙璧茵一见了她,就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将车帘一卷就钻进了马车,脸臭得跟臭豆腐似的。
龙璧月同样什么话都没说,只给了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龙薄天更是将她这个名义上的亲妹妹当空气,只柔声劝了龙香君一句,“祁姨娘的事情,你放宽心,人死不能复生。你若伤心就留在龙家,等祁姨娘下葬之后,再去山间私塾,四位夫子定然能理解。”
龙香君一瞬间红了眼睛,“香君岂能叫四位夫子失望,四位夫子一直对香君寄予了厚望。娘亲早已病重难医,去世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没想到这一次竟被人推进了莲池里……”
玉莲墨冠下,青丝掩映的俊颜露出一丝冰冷的厌恨,一双凌厉的眸抬起,更是不加掩饰地从龙绯云身上划过。
“香君你也不必太伤心,善恶终有报!你这般善良,老天爷一定不会苛待你的。”
龙绯云趁他们说话的功夫,直接坐上了红绣金龙帐的马车里,车窗外两人令人作呕的对话,一句不落地飘进了龙绯云的耳朵里。
唇边似有似无划过一丝笑意,翘着二郎腿靠在软垫上,轻松自在地哼着歌。
善恶终有报?不错,老天就该落道闪电下来,劈死装逼绿茶的龙琼瑶。
从贵妾贬为了寻常姨娘,加之没了龙英华的宠爱,祁姨娘的死根本在龙家就没有惊起多大的波澜,用寻常的棺材一装,就抬入乱葬岗里埋了,更别提将灵位送入祠堂,供人祭拜的事。想当年身为贵妾,还要被人尊称一声“二夫人”,是何等荣耀。
这便是生前风光,死后凄凉,连带着金枝玉叶的龙香君也凄凉起来。
龙薄天温声软语,心疼不已地又安慰了几句,自己也坐上了马车。
三辆马车都被坐满了,龙香君一时无车可坐,捏着手绢,尴尬不已地站在外面。
上山的路陡峭,最宽之处也只能由两辆马车并行,马车多了反而不安全。再者,往日上山入学都没有龙绯云的份,马车也只打造了三驾而已。
这不,大小姐突然要上山入学,三辆马车就变得不够坐了。
最前面这辆红帘白马的佳乘,向来都是由龙香君坐的,这么多年以来,龙香君就相当于是龙家的嫡女小姐。
可龙绯云一回来,她的地位处境就处处尴尬起来。
听着帘子内,龙绯云好不自在的轻哼,龙香君柔美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龙绯云这野种连马车都要与她抢么?
龙香君瞬间掀开了车帘,目光冰冷含毒地对上龙绯云云淡风轻的面容,冷冷道:“大姐,你好像坐错马车了!这辆马车向来是我坐着上山的!”
龙琼瑶终于不演玛丽苏了,露出一副我要吃你肉,剥你皮的阴狠模样,这演技要加分!
是要跟她比狠吗?龙绯云极淡地一扬唇角,就别怪她不带脏字,将她逼回姥姥家去哭。
“二妹,听说你娘死了,年纪不大就手脚不利落,还真是可怜,听说是掉进河里淹死的。淹死的人最惨了,二妹看你好像也不伤心呀!”龙绯云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慢悠悠道。
这直戳人心窝子的话,让龙香君瞬间变了脸色,从恶毒的狼外婆,立马变为了受尽委屈的窦娥姑娘。
“龙绯云你这是什么意思?”龙香君哭着,质问。
龙绯云无辜耿直地眨眼,“就是你听到的这意思,你死了娘,怎么还有心思作妖?嗯?”
“龙绯云你太过分了!”龙香君死死地抓着车帘,哭红了眼,“明明是你害死了我娘,你怎么能没有一丝愧疚地坐在这里大言不惭?”
龙绯云捏着瓜子壳轻轻一弹,锐利的壳尖就划过了龙香君的脸,疼得她松开了握着帘子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瞧瞧你这张小脸被我打过多少回了,还没长记性吗?二妹说我害死了祁姨娘,证据呢?空口说白话谁不会!”龙绯云挺着一张老娘就这么猖狂,有种你来打的脸,硬是逼得龙香君没话可说。
“那几个抬轿的丫鬟都招了!”龙香君擦了泪,稳住自己的情绪,冷冰冰道。
“哦,这样啊!”龙绯云拿过丝绢擦了擦指甲,“云嬷嬷也跟我说了,二小姐策反她不成,就下令将她打死,也不知有没有这回事?我记得龙薄天方才怎么说来着,二妹最善良不过,老天一定会优待你的。没错,祁姨娘跌入河淹死,不是最好的善恶有报吗?”
龙香君紧张地看了龙薄天的轿子一眼,咬牙切齿的低声警告:“龙绯云你不要胡说,因为你私自逃离龙家,才连累了你的几个下人。这跟我没有关系!”
冰冷的赤瞳微微眯起,讥诮杀意袭来,让龙香君绷紧了身子。龙绯云慵懒而危险地靠了过来,用手指勾起龙香君尖巧的下巴,“真没有关系吗?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在沉香院外布眼线!我现在只是不想动你而已,不要一而再地蹦跶得太厉害,挑战我的底线!听明白了吗?”
龙香君望着她赤红的瞳孔,浓稠的红色化不开,似三途河边饲以鲜血,盛放引魂的曼珠沙华。
相对的一瞬,龙香君有种极其奇异的感觉,原来的龙绯云已经死了,现在寄居在她身体内的只是地狱中不息的厉鬼亡魂。
龙香君挣扎起来,才感觉到耳边一凉,不知何时,一把冰冷的匕首已贴在她的耳朵下,只要她大力挣扎,整只耳朵就会被割掉。
“二妹,听明白了吗?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她轻佻勾眉,冰冷的刀锋在她耳尖摩挲,声音轻柔而又残酷,“这辆马车我要坐,如果你有胆量,我也欢迎你与我同乘。”
刀锋收回,龙香君惊恐不定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深深,恨恨地盯了龙绯云一眼放下了轿帘,往后走去。
她确实没有心情,也没有胆量与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坐同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