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塚内,几个人围着火折子照亮的微弱的光站着。
龙素打了个哈气,“嫂嫂我们出去吧!这儿的气味真的好难闻。”
“难闻?”龙绯云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任何特别的气息,顶多是洞穴中潮湿阴沉的水气。
龙素仔细嗅了嗅之后认真点头,“是臭味,死尸身上的臭味!”
说着,小鹦鹉骄傲地一扬嘴唇,“我们龙谷里的人,和寻常人不一样,对气味格外敏感。所以也只有我们才能控蛊。”
狄蔓微抬起眉毛,“原来你们是龙谷之人,那这位就是传闻中的谷主大人了?失敬。”
龙浔清冷而立,玉面下的重瞳甚至都未抬起。
龙绯云疑惑了一瞬,“我的娘亲同为龙谷之人,为何我闻不到?”
龙素抬起小脸,在龙绯云的身上蹭了蹭,低笑着:“因为嫂嫂没有用龙谷里的花开六识,等开了六识之后,嫂嫂就能闻到寻常人闻不到的味道,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句话在诡寂的迷塚里听来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
“咕噜噜”黏在龙绯云身边的小鹦鹉,肚子里轻响了一阵,随即用小手捂着肚子,想要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来吃点东西吧!”龙绯云打开包裹,拿出了干粮送到了龙素的手里。
小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不得饿。
但狄蔓却拉住了龙绯云的手腕,将自己的那份干粮递了过去,“吃我的吧!”
手心握着的手腕极是细弱,她一度怀疑龙绯云是如何能挥动有她半人高的长剑。
重瞳一寒,狄蔓背后紧绷起,仿佛有巨大的妖兽盯上了她。惊觉之后,她才缓缓松开了握着龙绯云的手。
龙绯云回眸浅笑,蜜色的小脸在火光下,少去了淡漠,多了暖玉般的光泽,“不必了,小鹦鹉就是我的妹妹,我理当照顾她。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两个人的干粮仍是撑不到三天,得另想办法才行!”
就在说话间,曲折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叫。
狄蔓与龙绯云同时站起了身子,“看来像是另一队遇上了危险。”
“这尖叫声,听起来像是余家小姐的。”龙绯云颔首,但在黑暗里,她们分辨不出这声尖叫到底是从哪里传来。
狄蔓慢悠悠又坐了回去,“那两人的死活,我们不必担心。弱质蠢货非要进来送死,那是谁都拦不住的!”
龙绯云没有说话,忽然间肩膀上的金龙躁动不安起来。
小嘴塞满干饼的小鹦鹉,突然一噎,脸上露出惊恐不定的神色。
狄蔓知道龙谷人,能力非比寻常,看见他们的异样后,不禁同样绷紧了神经,问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潮水般涌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墓葬之地,干燥无比,哪来这么大的水声……
直到一只黑得发亮的巨虫出现在火光圈外,龙素才局促了叫了一声,“嫂嫂,快跑,是虫!虫潮来了!”
一只虫子出现之后,四面八方都传出水流般的密集声,每一条迷塚甬道中爬出无数密密麻麻黑色的尸虫。
在火折子微弱的亮光下,泛起暗绿色诡异的光泽。
它们似乎畏光,迟迟不敢上前,暗绿色甲壳的尸虫堆成了一具虫山。
小鹦鹉害怕地躲在龙绯云的身后,龙谷的人虽然都会控蛊,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虫子。
随着虫圈越来越小,四个人几乎靠在了一起,只靠着手中微弱的火折子驱散黑暗。
“先清出一条道!要不然我们插翅难逃!”龙绯云拿下肩膀上的金龙,摸了摸它的下巴,“用龙息之火,将这条通道清出来!”
现在也顾不得分辨迷塚中的反向,逃命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
金龙一声嘶鸣后,喷出一道青红色的龙息,布满整个通道的尸虫都化为了焦炭。
“快走!”龙绯云叫了一声,将龙素放在金龙的身上,让金龙首先带着她穿过通道。
随即狄蔓与龙绯云紧跟而上,“大神,快点跟上!”
火折子的光芒消失之后,身后瞬间被黑暗吞噬,密集而行的尸虫,发出浪潮般的涌动声,铺天盖地地追了过来。
而那袭白衣站在通道的入口,如莹如雪,清贵独立的背影,像是在跟她作最后的道别。
“你先走。”面对成千上万蜂拥而至的尸虫,他的声音还是平静得不起波澜,仿佛早已下定决心,要这样做。
“不!不行!”她不可能将冰山大神一个人丢下。
金龙带着龙素早已没了影踪,在拐角处,狄蔓望着涌来的虫堆,惊惶叫她,“绯云,快走!”
龙绯云转身看了她一眼,从背上拔出了龙剑,“要死,那就一起死!我绝不可能将你一个人扔下!”
巨浪般尸虫即将涌入通道的刹那,红色的血线从十指指尖飞速生出,电光般交织成网,封住了整个甬道的入口。
黑暗的甬道中很安静,安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起伏的心跳声,握着龙剑的手粘腻地生出了一层薄汗。
她从未这样怕过,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怕失去眼前的这个人。
怕这一抹天地至纯至净的雪色,被黑暗吞没,被万虫咬噬,成为一堆她无法找回的枯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红色血丝网外尸虫的撞击嗡鸣声渐渐小了下去。
紧张消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汗水,而眼前人依旧如清冷的寒月,挡在她的面前。
仿佛无论是天塌地陷,他都会这样平静从容,将生死置之度外,永远替她挡下一切。
脚下一软,在要瘫倒在地上的时候,龙绯云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有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清雅的芝兰香气。
腰间感受她急促呼出的热气,龙浔的身子一僵,没有躲开,而是任由她就这么抱着,紧紧的抱着。
“还好,你没事。”她轻轻呢喃,却抱得格外格外的紧。
余悸未曾过去,她还是害怕一松手,怀里的这个人就会消失,让她愧疚一辈子,再也找不回来。
不知这样拥抱了多久,确定甬道外的尸虫消退之后,他才收回了指尖的血丝,将手套重新戴上。
他转身之时,龙绯云松开了手,发麻的脚踝没有站稳,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摔进了他寒香温暖的怀中。
逃跑中,火折子也不知掉在了哪里。
一片虚无的黑暗,她却感受不到恐惧,只有一片宁静,或许是因为有他。
“为什么不走?”清淡的声音,潺潺如清泉,带着一丝薄怒的寒意。
她伸手拉住了他雪白微凉的衣袖,轻笑一声,“我走了,你怎么办?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难道想让我未过门就守寡吗?”
“没有,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会让你守寡。我不会独留你一人……”大神一本正经地回答,让怀里的人失笑,大神您能长点幽默细胞吗?
龙绯云想从他的怀中起来,“不知道金龙将龙素她们带到了哪里,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金龙会保护好素儿,你的朋友武功足够防身,你不用担心她们。”龙浔双手扣在她的腰间,明显是不想让她起来。
“那我们……”孤男寡女在一片黑暗里能做点什么呢?
说话间,龙绯云打了一个哈气,大神不让她起来,她也不客气地将脑袋靠在大神的胸前。
蜀锦的绸缎冰凉丝滑,而他的胸膛却是温热的带着丝丝缱绻的芝兰香气,让她舒服得实在不想动弹。
“睡一会,有我在。”
这句话让龙绯云彻底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在龙浔的怀中沉沉舒服地睡去。
黑暗之中,漆黑的重瞳仿佛能看清一切。
他轻轻拂开龙绯云落在脸侧的发丝,戴着金丝手套的微凉指尖流连而过。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龙绯云只觉得自己在一叶小舟上,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等等,这不是小舟,而是雪白的蜀锦。
清醒之后,龙绯云才发现自己伏在龙浔的背上,他背着自己在黑暗中行走。
“将我放下,”迷塚中空气流通极是缓慢,一觉睡醒,脑袋异常昏沉疼痛,就连喉咙也火辣生疼,“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龙浔背她没有放下的意思,听见她干哑的声音,玉面下的眉尖轻蹙了一下,“还没到素儿那,你可以再睡一会。”
龙绯云揉着昏沉的脑袋问道:“我们是不是跟她们走散了?”
龙浔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无太多担心,“金龙熟悉你身上的气息,就算迷塚中岔道繁多,她们也能找到我们,只是费些时间而已。”
“那我们走了多久了?”龙绯云有些无力地靠在他的脖颈间,只觉得似乎这块蜀锦缎子格外柔软,便忍不住蹭了蹭。
呼吸间满是她身上的气息,感觉到她轻轻摩挲自己脖子间的肌肤,一种难言的酥麻让龙浔停下了脚步,淡淡地弯起了笑意。
“三个时辰。”
一听之后,龙绯云就彻底清醒了,在他背上一拍之后,就落在了地上,“你疯了是不是?背着我走了六个小时,你当你是永动机?”
她睡了这么久都觉得又渴又累,龙浔背着她走这么久,岂不是哪哪都难受?要是她不醒,他是不是打算就会这样一直背着她走下去?
“我修为在你之上,走这么一点路,并不累。”听大神说话,确实没有喘气的迹象。
但她就是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除了愧疚之外,还有些别的滋味,又酸又涩,这种感觉更像是心疼。
心疼这个词刚冒出来,龙绯云眉心就跳了一下,赶紧将这念头抛到了脑后。
“坐下休息,不许再走了!”龙绯云不管不顾就握住了他的手,将龙浔扯下,跟自己坐在一起。
但坐下之后,这手是松开好,还是继续握着好。
没等她纠结完,龙浔就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喂,你不要总对我这么好!”他的肩膀匀称有肉,靠着极是舒服。
但这样的舒服,让她心里极是不安,好似渐渐的就有了依赖。
耳边传来大神极淡的一声轻笑,“阿母说过,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动了心,就会想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那你娘亲是不是很幸福?”龙绯云随口一问,但空气却似陡然凝固了。
龙绯云感受到他绷紧的身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龙浔松开了轻搂着她的手,声音淡到了极致,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感情,“没有,有些事你迟早都会知道。阿母祈求的幸福,她一生都没有得到过。我的父亲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原来是个悲剧……龙绯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华美的旗袍,亦如四方诸侯世家,但这旗袍之上爬了多少虱子,也只有身披荣华之人,自己知道。
“所以,你是我的!”握着她的手,猛然捏紧,似想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龙浔!”她忍着痛,轻叫了一声。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还是因为,他和小鹦鹉早逝,一生没得到幸福的娘亲,跟她有关系?
重瞳中的赤红一闪而过,很快龙浔就平静下来,松开了龙绯云的手,并远远离开她的身边,“抱歉,我……”
血蛊本就是凶邪之物,本只有纯正的龙族血脉才可以压制。但在那年埋下仇恨的种子之后,血蛊成了他的心魔,渐渐的开始出现反噬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