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家之中,龙绯云这一离开便是四天,自从得了掌家的权利,偏僻的沉香院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不少院子里的下人婆子都要见大小姐,但偏偏龙绯云不在龙家。
云嬷嬷心急如焚,好在玉鸢,玉芙都够镇定,直接打发了那些找事儿的下人,大小姐身子不爽利正卧床休息,谁都不见。
大事小事都报到了云嬷嬷这里,由她代替了龙绯云处理。
掌灯之后,沉香院才安静下来,云嬷嬷用了些晚膳,就愁得吃不下了,“大小姐一去不回,也不是个法子!这些下人还好糊弄,要是家主,其他几位小姐找来门来,可如何是好!”
“嬷嬷也不用太过担心,小姐才出去了四日,只要我们镇定仔细些,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的……”玉鸢劝道。
玉芙也点点头,“实在不行,便让我们其中一人充当了小姐,躺在床榻上,也未必有人会掀开被子去看。”
云嬷嬷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好处去想。
紧绷的心弦还不曾松开一会,一阵清冷的兰芝香气在院中散开,连同天上的月光都似变得冰冷如霜。
闻到这熟悉又清冷的香气,坐着吃饭的三个人都似一瞬间被人点住了穴道,用膳的动作皆停在了半空中,脸上露出惊惶又害怕的神色。
完了……这是谷主大人来了!
这可怎么办?谁也没有这个胆去乔装成大小姐。
清冷雪白的蜀锦衣摆从夜草间划过,草叶间没有一丝折痕,清华高贵的身影已如风般优雅掠过。
而这道冰冷似月华的身影后面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腰间悬挂着的银铃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
但这悦耳清脆的苗铃,落在屋中三个人的耳中,无异于是催魂铃。
“嫂嫂——”还没踏入厢房,龙素就高兴地叫出了声。
但屋中一片安静,或者可以说是一片奇异的死寂。
但雪白的玉靴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三个人同时跪下,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龙素跟着进入房间后就迫不及待往里屋里跑,“嫂嫂!我和哥哥来看你啦!”
里屋中没有灯光,一片黑暗。
龙素白嫩小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泯灭,清澈如葡萄般的大眼睛失去了光泽,多了一丝慌乱,“嫂嫂呢?嫂嫂去哪了!”
檀香门前,颀长的身影玉立,没有一丝声息,但无形冰冷的压迫力,让跪着的三个人几乎无法呼吸。
好似有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捏住了她们的心脏。
“不用找了,她不在这里。”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出空气中没有她的气息。
漆黑的重瞳格外幽深冰冷,仿佛能吞噬人的灵魂。
龙素走回了他的身边,看着戴着白玉面具的哥哥,心里无端变得恐惧起来。
出尘的白衣,皎皎如同月华,却让人看见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交织。这样的哥哥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模样,完美如天阙仙神,却毫无人性。
她记得那个雪夜,他屠戮尽了身边所有人,也将所有人都制成了傀儡。
身体内的血蛊吸饱了血液,他那双漆黑的重瞳,化为了两轮重叠的妖月,只有一片猩红,黏稠可怕的猩红。
一股寒意,饥渴,从身体深处涌出,一波一波没有尽头。
血液能给他温暖,就像是阿母的怀抱。血液能让他感到慰藉,就像是能填满灵魂中的饥渴。
这样的冷,这样的饿,他好久都不曾再感受过了。
她像是光,让他趋近,让他着迷。只要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就能填饱他灵魂中的空缺。但她消失了……
“她去了哪里?”清冷幽暗的声音,那样的轻,那样的幽柔。
却似一场罕见的暴雪,顷刻之间就能将世界湮没,不留一丝生机……
云嬷嬷早已颤抖不停,将指尖掐了又掐,才保持着神智。张了几次嘴,都发现自己在这样无形如水淹没的寒意下,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谷主……饶命!大小姐离开了龙家,说要经商……老奴也不知她的去向。”
云嬷嬷面若金纸,费了极大的力气,几次咬伤了自己的舌头,才哆哆嗦嗦说完了这句话。
“我要知道她确切在哪!否则……”白玉面具下的容颜,像是轻笑了一下。
漆黑的重瞳异常浓黑,配上唇边缥缈清冷,无情无欲的笑意,更像是由仙化成的魔!
金丝手套摘下,完美似玉的指尖,鲜红的血丝生长而出,如同毒蛇般缓缓靠近有生命的猎物,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鲜血的滋味。
龙素不停摇头,眼中写满了惊恐,“哥哥不要,她们都是嫂嫂在乎的人!哥哥若是杀了她们,嫂嫂一定会伤心的!”
因为龙素的话,诡异的血丝在仨人的脖颈前停下,扭曲挣扎了一瞬,又回到了龙浔的手指血点中。
“这次饶过你们,但绝没有下一回。”一道裂痕从玉靴之下蔓延开,“咔嚓”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巨大的裂纹宛若是开在地上的花枝。
“我不容许,她再消失于我的眼前!”
他的小新娘,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赎罪而生,就是为他而生!
玉鸢,玉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直到额头上见了血才抬起,“属下定在明日之前,找到大小姐的下落。若完不成任务,属下当自刎谢罪!”
清清冷冷的身影笼罩在门外的月光下,那般如梦似幻,那般遥不可及。
龙浔再没有说一句话,周身如霜雪般的寒意始终未曾散去。
跪着的三人却似松了一口气,总算能多活一个晚上了,但在明天日落之前找不到大小姐,她们仍只有一死!
玉鸢,玉芙连夜离开了龙家,寻觅龙绯云的下落。
龙绯云身边跟着金龙,龙谷中有虫蛊,喜食龙涎,想要找到大小姐所在并非难事。
云嬷嬷战战兢兢地留在院子里,连眼睛都不敢合上一下,因为谷主大人就站在院外,如一座冰玉之雕。
夜风吹开了他墨缎长发,吹起蜀锦雪白的衣角,翩然清冷的姿态,异乎寻常的清贵,也异乎寻常的寂寥。
他就是那月宫神君,踏遍了人间山水,看遍了云起云落,勘破幻境红尘,却始终孤单一人。
千山暮雪,为谁白头?
龙素看着心疼,她已见惯了哥哥的冷漠无情,冰冷强大,从未发现他独立的背影是这样的寂凉。
“哥哥,”她小心翼翼凑了上去,拉着龙浔雪白的衣角摇啊摇,“嫂嫂一定没事!她们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嫂嫂!”
“素儿,当一个人感受过温暖与光明,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与冰冷。”清幽的声音似从远方飘来,又似在耳边轻念。
当蒙着白月光的玉面转下,龙素害怕地倒退了几步,这双眸,露出妖月一样的猩红。
他在笑,清冷中却带着修罗般的魅惑。
带着金丝手套的指尖抬起,修长的五指分割开月光,呢喃的声音,清幽入骨,“如果没有光,那就让所有人都永堕黑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