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正当一家人吃晚饭时，忽然停电了，大姐赶忙找起蜡烛来，黑暗中，借着火柴画出的那一线光，小艾看到父亲点了支烟，烟头的那点星光忽明忽暗，影影绰绰地映射出父亲的轮廓，小艾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
那点上下移动的火光让小艾的心里苦涩起来，就像是漫开的烟雾，呛进了嘴里，但那样的苦涩更浓烈些。周围陷阱了漆黑中，小艾一直望着父亲，这黑暗反倒让父亲熄灯之前的模样更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深邃的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念想。她又听见父亲嗅了口烟，那点火光持续了几秒便熄灭了。
“小艾，你去店里买几根蜡烛来，家里的好像用完了。”大姐的声音打破了黑暗里的沉寂。
“哦。”小艾摸着黑，从大姐手里接过钱就出去了。
外面的冷空气让她清醒了不少，小艾帮领口的拉链向上拉了拉，便向前面的铺子跑去。这才发现就自己家停电了，别人家屋子里都有光，她走进铺子，选好蜡烛，又想着给自己买点笔，便在货架后面挑选起来。
“老艾摊上这事，整个人像抽大烟似的，没精神……”
“这不是对门吉阿姨的声音吗？还故意压着嗓子和店里的老板娘在说话。”
“大丫头都到嫁人的年龄了，还不找对象，我看她嫁不出去了。”吉阿姨的声音这会在小艾听来有些刺耳。
“三孩子命苦。”
“听说二丫头在学校里的成绩也不拔尖啊，干脆下来，也好替她姐分担些……”
小艾听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笔，走了出来，她望都没望她们，丢下零钱拿着蜡烛就走了。俩人看到小艾，脸上呈现着张口结舌的模样，有点愣愣的，没有歉意不说，吉叔家那位大嗓门媳妇的脸上竟然还是一副“谁让你偷听我们说话”的表情。小艾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如果她们不比自己年长，估计一场口水战就拉开了。
寒夜里的空气肯定有另一个别名——“空气清新剂”，才会让小艾接连深呼吸了几次，“我们家的事情为什么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还是邻居呢！”小艾越想越委屈，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却任性地抬起头，不想让它流下。无意中发现夜空中悬着的那轮明月和自己更亲近了，便立在那儿，傻傻地看着，“月亮一定是不会熄灭的灯……灯……”想到家里还漆黑一片，便小跑起来。
到了家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准备喊大姐，却听见父亲发出的鼾声，小艾立马轻手轻脚起来，摸着桌边的火柴，点燃了蜡烛。
昏暗的光线下，父亲用手托着下巴在打盹，指尖被烟给熏得焦黄，像是裹着一层泛黄的胶布。小艾慢慢地摇醒了父亲，“爸，你回床上睡吧。”“恩？”老艾朦朦胧胧中应了一句却又睡着了，小艾只好又慢慢摇醒父亲，老艾这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半眯着眼睛向着里屋走去。
枝桠静静地隐在月光中，整个小镇悄悄地裹上了一件会变色的夜装，不知哪里传来的猫叫声格外清晰，扰得小艾思绪烦乱。
她躺在床上，侧过身，对着正在整理被褥的木佳说道：“大姐，你想过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吗？”
木佳面对小艾这句突如其来的发问，脑袋一时短了路，不知该怎么回答。
“镇上和你一般大的人好像都结婚了，但对门的彤彤姐和你一样，姐，你什么打算啊？”
“感情的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你这小丫头片子关心得真多，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呢?”
“当然，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啊。难道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吗？自从你辞了工作，每天就在家里忙里忙外，也没多少朋友，你也不爱打扮，至少爱漂亮的彤彤姐还装扮装扮自己，虽然她那个身材给她减了不少分，可是姐姐要打扮起来，估计彤彤姐都不敢站你旁边了。”
“你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生活，再过个一两年，等你初中毕业了，小夏也更懂事，我就考虑自己的事。”
“可你不怕别人在背后对你说三道四吗？”小艾脸上直发烫。
“如果他们的闲话能让我们家的生活更好，我就去在意，否则我宁愿像妈一样，和她们保持好距离。我们家的事外人管不着。”
小艾听到话里那个熟悉的字眼，心里像被木槌敲了一下，那是她在嘴上努力去回避的字眼，在心里梦里却是千百遍想过的词儿。她还不太理解，大姐为什么对于别人的闲言碎语能够无动于衷，而自己却无法做到，她也不理解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为什么要在别人背后嚼那么难听的舌根……很久很久，小艾才入睡。
这一季的寒冷终于慢慢退去，天气渐暖，春的气息越来越浓。
小艾放学回到家，发现外婆和姨妈在爸妈的卧室里收拾东西，她们看见小艾进来了，故作镇定地说道，“小艾放学啦，天暖和了，我们过来收拾收拾，帮你家的衣物床单都拿山上去洗洗……”
小艾听了，心里满是感动，可正当她想要去帮忙时，被姨妈阻止了，“你去看书吧，这里不需要你忙，你把学上好了，就对得起你妈了。”
这话触动了小艾心里的敏感区域，可小艾表面上仍把它当做一句普通的话从耳边放过，正要转身离开时，却瞥见了姨妈身上穿的那件浅粉色的毛衣，那种熟悉的感觉触动了她，但这对她来说是种掠夺，那是自己母亲的东西，她盯着那件衣服，心里五味杂陈，姨妈也有所察觉，便低下头去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
“妈妈的东西很早就被大姐收拾过了，除了衣柜里没有整理……可她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小艾心里的怨气被理智压着，因为她也知道，姨妈家的生活状况的确不富裕。
可看见那件毛衣，小艾还是有种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抢走了的感觉，还是在不被告知的情况下进行的，小艾本能地想到母亲深恶痛绝的那个字——“偷”！但小艾还是不希望将这个字用在和自己有着一丝血缘关系的人身上，便什么都没说的出去了。
这是母亲走后外婆和姨妈第一次来家里帮忙，也是最后一次。
这种亲情的淡漠比邻居的口舌更伤人，这也使小艾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大姐之前说的“不知道什么是生活”，这八个字对小艾来说不再简单了。
小艾心里的善良和骨子里的坚强是受了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当“妈妈”这个字眼无数次的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时，带给小艾的并不是只有听觉上的扰动，心里泛起的波动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个中的滋味，她也从来不会和别人多说，小艾尽量用若无其事去掩饰，盖掉心里产生的酸涩，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底的秘密，也许这是超越她年龄的成熟。
她更不喜欢别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即使是同情的目光她也不愿意去接受，这样的好意在她而言也是种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