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清冷的月光照在建山镇,除了镇上振风酒楼里还偶尔传出一两声胡乱的叫骂声,其他人早就在这瑟瑟寒风中,钻入了温暖的被窝。
南部七里远的一座矮山,山势平缓,诸多灌木。在山顶有一棵斜势长成虬龙状的松柏,树比较粗,在树的中间突起的一处,是明显被雷劈过的焦糊。从山下有一个蜿蜒的小路直通山顶的一座不大的建筑。建筑里没有灯光。凑近看,还可以看到门头牌匾的三个斑驳的大字,山神庙。
老吴头,镇上的人都这么叫他。本名吴尘,原本是一个离此地有几千里之遥的风千郡大吴城的私塾先生,因得罪城主的小舅子,被陷害,妻儿老小都被残忍杀害,唯独自己被同村地保掩护,幸得逃生。
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毫无道德风尚可言的世界里,只能丢弃尊严,以乞讨为生,实际上也是心灰意冷。老吴头白天乞讨,夜晚就来到这山神庙,已经三年。
说是老吴头,实际上今年只不过三十五岁。但岁月的沧桑,世态的炎凉,硬是将一个本应享受众人尊敬,风华正茂的先生变成了一个废人。头发灰白,乱糟糟,如落草鸡窝一样。双目无神,灰蒙蒙,似镜台蒙尘一般。
山神庙不大,供着一位不知名的山神,高大威武的神像由于年久失修,好多颜色已经剥落了。贡品台上早已灰尘布满。神像的后面,老吴头裹着破棉胎,酣睡着。汗臭味裹挟着劣质酒精的味道,充斥着这不大的空间。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在这个关闭门就不透风的神庙里,倒也不会冷。
“吱吱......”
半夜时分,几只老鼠,窜来窜去,找东西吃。前几次,老吴头讨到了几只别人吃剩的鸡架子,和小半壶酒,就带到了这里,当做宵夜。随手扔掉的鸡骨头,谁知竟然引来了几只耗子。
“啊!啊啊......”
老鼠竟然钻进了老吴头的怀里,老吴头瞬间就惊醒了。一边慌慌张张急忙将老鼠赶走,一边骂骂咧咧:
“该死的,老子怎么这么倒霉,睡个觉都******睡不安稳。这该死的老鼠......”
老吴头被这一折腾,顿时睡意全无。于是便坐了起来,背靠在神像底座上。
“哇,哇。 ...... 哇,哇啊”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老吴头一愣,半响,摇了摇头,随即自嘲一笑:“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想起孩子。孩子......呵呵”。想起孩子,老吴头迷蒙无神的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哇,哇。 ...... 哇,哇......”
“嗯?”老吴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不是幻觉......。不过,这大半夜的,又离镇上这么远,哪来的婴儿啼哭声?”急忙穿上破烂的棉服,打开山神庙大门走了出去,站在门前的松柏下,四周看了看。
“哇,哇。 ...... 哇哇啊”啼哭声渐渐弱小,断断续续。
“ 在山脚下。”老吴头顺着时隐时现的啼哭声,找了过去。不多时,就沿着蜿蜒的小路来到了山脚下。顺着渐渐无力的呜咽声,借着冰冷的月光,在山脚蜿蜒的路旁的灌木丛中,隐约见到红色的花色小棉被裹着一个婴儿。
老吴头四下张望了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估计是被抛弃了的。拨开灌木的枝条,老吴头走过去,俯身抱起了婴儿。顺着月光,老吴头看清了婴儿的脸。吓了一哆嗦,差点将婴儿扔在地上。
只见月光下,冻紫的婴儿脸上赫然没有鼻子,只有两个森然孔洞,额头上还有个颜色稍浅的圆形胎记。
老吴头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弃婴,天生残缺。生成这样确实够吓人的,也会给家里带来耻辱,所以干脆就被抛弃了。这大冬天的,又扔在几乎无人来往的山神庙,估计挨不到天亮就没了。或许连尸体都被野狗给吃了。
“唉,苦命的孩子”老吴头叹了一口气。“天可怜见,既然遇上了,也算缘分吧,也算你命不该绝。养活了,算你命大,养不活,你也不要怨天尤人,只怪你命不好。”老吴头平息了一下心情,抱着婴儿走向山神庙。
风,继续在山神庙外低声嘶吼,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冰冷笼罩,但起码此时的山神庙里,充斥着温暖的力量。
老吴头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吴乞。意思是说勿乞,希望有一天能够不再乞讨,能够自食其力。这是个美好的愿望。
老吴头只是一个乞丐,根本没钱请奶娘,只得将讨来的钱购买些南瓜,熬粥给吴乞吃。虽然天生残缺,但生命力却大异常人,异常顽强。老吴头就用这南瓜粥竟然将这婴儿养活了。这吴乞几乎生冷不忌,也不生病。就这样慢慢的长大了。
吴乞两岁就能独自乞讨,到了五岁已能通过乞讨养活自己和老吴头了。他很是乖巧,也很孝顺。所以,自打那以后,老吴头就逐渐的不再乞讨,再加上身体大不如前,就住在山神庙里。
夜晚就给小吴乞讲他去过的地方,讲历史典故,偶尔也讲他的辛酸往事,但不多,似乎不愿想起。闲时就教吴乞认识一些字。别看吴乞长得丑陋,却极其聪明。七岁已经能自己读懂一两本书籍了。
书是宝贵的,这些书还是镇上一户大户人家搬家时丢弃的。老吴头是个读书人,于是顺便就捡了回来。每到这个时候,老吴头总是叹气:“这都是命呀,如果生的正常些,或许以后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可偏偏却长成......。唉!”
为了出门方便些,吴乞总是将鼻子的地方用布蒙起来,在脑后扎个结,要不然,在镇上就这么一站,不是吓跑了人,就是引来一大群人围观。连正常的行乞都没法进行。至于额头上的圆形胎记,颜色较浅,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再说乞丐脸上不干净,谁还会注意一个乞丐的脸上是否还有个胎记。
吴乞白天就在镇上乞讨,傍晚就回到山神庙。总能带些好吃的给老吴头,甚至过几天就能弄点酒回来。每当这时,便是老吴头最开心的时候,直夸吴乞有孝心,没有白养这孩子。
时间就在这只为了能够活着而活着的日子中漫漫而过。转眼又一年春天到了,吴乞八岁了。一大早,老吴头躺在神像后的干草上,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断咳嗽,而是面发红润。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久病之下,已回天无力。
他将吴乞叫到跟前,端详着他的脸,轻轻地说:“孩子,我要离开你了,别伤心,你应该为我高兴。我终于可以去找我的妻儿了。无数回的噩梦,我都害怕见到她们,我怕死。她们死了,而我苟活了下来。我不敢见到她们,可是,我知道,我想她们。现在,我终于不再害怕了,我要去找她们了。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如果你能活出个样儿来,你就在我的坟前弄一壶清风楼的明月醉,和供神全席,让我也尝尝神仙般的生活。”
吴乞狠狠地点点头。咬着嘴唇,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说完,老吴头似有不舍,似有期盼的深深的看了一眼吴乞后,就这样安详的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久,山神庙里传来如狼般的呜呜哭泣声,凄厉如杜鹃在晚秋里啼叫,和着早春的寒风,却无人知晓。
哭过后,吴乞托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后山,找了一个背山朝阳之地。他花了两天时间在这儿挖了个大坑。因为买不起棺材,只能用草席包裹着老吴头的尸体。瘦弱的身躯吃力地背着,几百米的路程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尸体背到挖好的坑前。
吴乞小心翼翼的将尸体拖放在坑里,然后爬出坑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朝着老吴头磕了九个响头。低声说:“爹!您走好!"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一直以来,老吴头都让吴乞管他叫叔。因为他觉得不应该让孩子有个做乞丐的爹。实际上,在吴乞的心里,老吴头就是爹,就是他吴乞的天。如今,爹走了,吴乞的天没了。他从此将形单影只,再也没有亲人。他,成了孤儿。
从此,山神庙,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