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难道传言有误?待我还要问什么,女鬼已经拉着小儿走远,我不死心,拉住小鬼问:“无相鬼医有没有问你什么问题?”
小鬼终于点点头说:“问了,”
“什么问题?”我欣喜若狂。
“我娘的生辰啊!”小鬼话未说完,已被母亲拉着离开。
我呆若木鸡,这算什么问题?明显的小鬼肯定会知道,难道这无相给你治病,其实是全凭喜好?
喜欢的鬼便问有些简单的问题,不喜欢的便可以刁难?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既然到了,就硬着头皮上去敲门。
敲了好几下,屋内并无人应答,我试着推开门,忽然一直白乎乎的大脸贴着我的面门出现,我吓的狂叫不止,因为这个脸上竟然没有五官,看上去像是被敷上了一张白色的面膜。
我狂叫着夺门而逃,刚跑到门口,眼前一闪,一个玉冠束发,五官清奇,白袍加身的男子挡在了我面前。
眼前漂亮的男鬼,成了我恐惧内心的一颗救命稻草,我慌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袂,躲在他身后,指着屋内结结巴巴的说:“屋内……有鬼!”
“鬼?”男子嘴角微扬,多了一丝玩味的笑意,“阴曹地府到处都是鬼,莫非姑娘你不是鬼?”
“我当然是鬼了!”我挺直脊背,胆怯的朝屋内看了看,小声说:“那个鬼长的特别吓人,没有脸!”
“没有脸?”男子背对着我,疑问道。
我不疑有他,点头说:“是的,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像没有五官……”
“你这样的吗?”阴森森的声音从我头顶飘来,男子缓缓回头,带着阴风阵阵,我下意识的随着他的话,抬头看去,只见那张白森森的没有五官的大脸赫然出现在我的头顶,似乎还带着阴恻恻的诡笑。
“啊……”我吓的魂飞魄散,尖叫着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茅草屋的门口乱转。
“无相鬼医,什么时候有闲心和一个小姑娘玩的这么开心?”不远处传来女子悠然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可以摄人心弦。
我累的精疲力尽,靠着一处五彩石头,喘着气,见一个身材五彩衣裙的女子,袅袅而来,肤如凝脂,眼如圆杏,唇若樱瓣。
我不禁有些看痴了,正中而立扮鬼吓我的男子,收起自己平坦的大白脸,化作之前清秀的模样,冷笑道:“什么风,将盈月楼的子音姑娘给吹来了?”
“你未听见么?箫声,黍离的箫声!”子音美目低垂,颔首驻足。
无相冷笑一声说:“我从未听过黍离的箫声,所以无法识别。”
“几千年了,你还无法原谅么?”子音声音凄凄然,目有泪珠点点。柔情似水的目光凝视着无相。
无相咻的再次恢复自己平坦的大白脸,冰冷的声音说:“不曾放在心上,谈不上原谅,子音姑娘带着小娘娘离开吧。我无相不医治达官贵人!”
我捂着自己吓的颤抖不止的小心脏,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无相,来回变脸,心下也明了,子音,无相,黍离之间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他显然早已认出我的身份,既然频频作弄,肯定是打定心思不给崔珏诊治,我心有不甘,深深缓了几口气,上前拦住他正欲进屋的身形,强迫自己直视他那丑不拉几的大白脸:“求你,救救崔珏。”
“小娘娘,刚才无相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在下不医治达官贵人!请小娘娘回去吧!作为未亡人,在阴间逗留太久,可不好!”无相言语坚定,不容商量。
我正欲反驳,却被子音轻轻扯了扯胳膊,我回头,子音轻轻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无相趁机绕过我,进了茅草屋,紧紧关上门。
死顽固,我在心里嘟囔着,子音微微屈膝说:“小娘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到小女子的盈月楼小坐。”
石径烟染绿荫凉,柳拖帘影透疏香。子音的房间让我叹为观止,可见生前的她定不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子。
我静静坐在靠窗的榻上,竟然发现这个窗户视线如此广阔,阴司街的渡口和无相鬼医的医馆,都一目了然。
我打量着依然摆渡在渡口的回望船,船头那一袭白衫静立,心中一动,看向端着茶水款款而来的子音问道:“无相鬼医和黍离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子音浅浅一笑,将素色茶具放在榻上的小桌上,凝望着我,目光灼灼:“小娘娘果然天资聪颖,这样一看,竟比画中的多了几分俏皮和神采。”
子音手中未停,烫杯,沏茶一气呵成,一瞬间鼻端茶香四溢,沁人心魄,忍不住我端了一杯,一饮而下。
虽然并未细细品尝茶味,但是好茶确实是好茶,喝完后唇齿留香。
“真好喝!”我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子音笑着给我砌了一杯,我忍住贪婪,只小小的抿了一口说:“你见过我的画?”
子音手中一顿,低垂的眼睛有流光闪过:“是啊,在崔珏大婚前的一段时日,他经常来我这里喝酒作画,喝的全是愁绪,画的全是你一人!”
她眼波流转,却透着淡淡的惆怅,她唤的是崔珏,我眉头微蹙,在阴阳两界所有人都唤崔珏为崔判官,或者崔府君,就连钟馗,都未曾亲唤其名。
而她却唤他崔珏,温温柔柔,低转千回。
我眉头一挑,心中浅笑,看来和崔珏学的这挑眉的习惯算是改不掉了,浅吟一口茶,我手托腮,看着船头长身而立的黍离说:“子音,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子音抬头,目光讶异,见我满脸期待,她捂嘴浅笑说:“小娘娘,真的是蕙质兰心,聪慧过人,难怪崔珏会为你动心,要知道他的心宛如千年寒冰,我一直以为是捂不热的。没想到……。”
我端起茶壶,为她续了杯茶,她怅然失笑说:“也罢,你既然想听,我就讲给你听罢。”
微风扬纱,青烟袅袅,茶香阵阵,这是一个多情总被无情恼,处处风月,却无关风月的故事。
“我爱崔珏,”子音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晕,眼露苦涩,“可是他不爱我,他眼里心里都是功名,百姓,从小我便知他不是凡人,因为他阿爹和阿娘年过五十才去求子观音处求得他,据说二老梦见有仙人将玉投入他们的嘴里,第二日便怀了孩子,于是取名叫崔珏。崔珏眼中无我,但是我依然爱他。”
“他要去考取功名,我怕他一人孤单,便执意要跟着去,崔珏推脱不过,却又觉得孤男寡女甚是不便,便拉着韩柯一起,我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甚好,因为三人的父母都未反对。”
“韩柯家里是医药世家,自幼他深得父亲真传,也是个有为的青年,我们三人日夜赶路,一路上崔珏只顾看书,无论我怎么细心照顾,嘘寒问暖,他皆视而不见,韩柯怕我尴尬,也会经常关心我。天意弄人,我们赶到京城,却遇到了皇榜求医,原来是皇家的一位小王爷,身染重疾,御医束手无策,因此遍寻民间神医,在韩柯的心里,救死扶伤已然根深蒂固,因此他揭了皇榜,住进了王爷府替小王爷治病,我和崔珏也一同前往。崔珏整日读书用功,我便和韩柯,小王爷黍离一处玩耍。”
“待小王爷大病初愈,崔珏也考取功名,不日便要上任,我恐怕就此一别,天涯海角,各自生欢,于是在他离开的前一夜准备向他表明心思,天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拼了许多的羞涩,才敢站在崔珏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愿意随他天涯海角,柴米油盐。然而崔珏拒绝了我,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他冰冷的目光,和无情的话语。我夺门而出,却在院中看见呆若木鸡的韩柯,韩柯拦住痛哭的我,告诉我,他愿意照顾我一辈子,我当时心情极度低落,狠狠的拒绝了他后,便哭着离开,第二日崔珏离开京城上任,我却被黍离软禁,任凭我再三叫喊,除了每日给我送饭送水的丫鬟,再也没有第三人应我。”
“一连过了大半月,黍离终于来到我面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黍离,以前就算在病榻上,他也命人将自己梳洗干净,打扮利落,然而那天他头发散乱,满脸胡须,手中拿了把鲜血淋漓的匕首,神色呆滞的告诉我:‘子音,韩柯死了,他自杀了,我没有想到他这样爱你,遍寻不到你,竟然用这个匕首毁容后,狠狠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子音,对不起,我本不想这样,我以为我们三人可以很好的生活在一起。子音,韩柯走了,我们该怎么办?’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宛若雷击。等我再次醒来,黍离已经将匕首刺进我的胸膛,然后又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他说韩柯一个人离开会很孤单,我们要去陪着他。”
“呵……”子音冷笑,眼角飞扬的泪水滴落到她面前的茶杯中,“那一刻我不想死,因为我怕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崔珏,直到我和黍离的魂魄,在奈何桥上遇见了崔珏,我才知道,崔珏是阴阳判官,去人间只是历练一番,增加修为,他一直都是白天断阳间之事,夜晚断阴间之案,青鸾,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我觉得老天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为何让我遇到崔珏,还让我爱上他,明明不可能的,明明不可能……”
故事已然化做一个段落,我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子音唏嘘不已,良久,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说:“子音,其实你是幸福的,韩柯和黍离都那么爱你。”
“韩柯是爱我的,可是黍离不是。”子音怅然而笑,摇着头,笑容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