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已经是午后,周游踏入兴隆酒肆。
他往昔惯坐的座头,乔江东一身儒衫,桌上有不少刚上桌的酒菜,正含笑等候着他。
看到了他,离座嫣然一笑,喜悦地相迎,说:“你来晚了些,猜想你也该来了,我擅自作主叫了酒菜,合口味吗?”
“谢谢。”他拖凳坐下,有点心不在焉:“乔姑娘,我真的错怪了你们。”
“错怪了什么呢?”乔姑娘在他对面落坐,替他斟酒:“周大哥,看你眉心紧锁,心事重重,能告诉我吗?你知道的,我愿为你分忧。”
他当然心事重重,忧心仲仲。
以往,他猜想陶大娘母女是被明珠园的人掳走的,所以放心得很。
至少,乔姑娘对他是友善的,甚至可以说对他情有所钟,决不会对陶大娘母女怎样,掳走陶大娘母女可能是诱使他就范。
虽则他估料明珠园的人与黑福神是同谋,只要乔姑娘对他有意,就不会把陶大娘母女交给黑福神。
可是,今天他发现了掌中刀,证明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两位美妇,不是明珠园的人。
他曾与乔夫人交过手,乔夫人艺臻化境,姐妹俩绝世风华雍容华贵,岂会是使用这种可耻飞刀的人?
陶大娘母女,一定是落在黑福神手中了,过了这许多时日,老天爷!后果他不敢想像,难怪他忧心如焚。
他多次受到美丽女人的暗算、偷袭,因此,更紧定了对陶大娘母女不是被明珠园的人掳走的信心。
“令弟呢?”他避开话题,一口喝掉杯中酒,显出心中甚乱。
“你看。”乔姑娘向远处的角落一指:“他在填五脏庙,你知道吗?他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乔文英独自占了壁角的一桌,一面吃一面举手示意打招呼。
“小弟弟,过来坐。”周游向乔文英招手:“能喝的话,陪我喝几杯。”
乔文英大喜,放弃自己的食物急急跑过来:“好啊!傍我一个杯子。”
“你敢?”乔姑娘板着脸:“你还没到喝酒的时候。”
“别吓唬他。”周游斟酒递过:“什么时候才能喝?这时候不学喝,等他当了新郎官,小登科大喜之日,他可有罪好受了。喝啦!但不要喝醉了,等会儿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有什么事?”乔姑娘问。
“我用一具该死的尸体,故布疑阵把黑福神诱回城来了。”周游放低声音:“这家伙爪牙众多,我必须先剪除爪牙,折断他的羽翼,才能制他的死命。”
“哦!你的意思是……”
“请你们替我牵制住他,我好择肥而噬。”
“好啊!”乔文英雀跃地说:“我们正要找他呢,快告诉我该如何进行。”
“有两处地方,你们只要不断的骚扰,他就会火冒三千丈暴跳如雷了,你们是本地人,我已经关照过捕头袖里乾坤余化龙,他会暗中助你们一臂之力。”
“哦!余捕头会帮你?”乔姑娘惑然问。
“会的,他很讨厌这些黑道凶魔,恨不得把他们一起送上法场,可惜抓不住他们犯罪的确证,无可奈何。”
“你说吧,是那两处地方?如果是上元巷,我不去。”姑娘脸红红地说。
“怎么,胆小起来了?”周游笑问。
“你……”姑娘羞态可掬的白了他一眼。
“我去,我不怕。”乔文英拍拍胸口说。
“不是上元巷。”周游说:“一是神笔侯杰的家,一是西街的袁宅。那些人白天还不敢行凶,找些泼皮去闯事,最好能惊动街坊,他们就只能光瞪眼。”
“我可以负责办到。”乔文英得意地说:“要找泼皮,我叫唤一声就有一大堆。”
“我知道你能干又顽皮,舍得花钱。”周游向小家伙挤眉弄眼:“你说得不错,我小时候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比你更狂更大胆。好了,一切都拜托啦!”
“你呢?”姑娘问。
“我发觉再拖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必须反击,不然可能会裁在他们手里。”
“带我去……”
“不,很危险,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我知道。”乔姑娘幽怨地说:“你要我掏出心来给你看吗?”
“姑娘……”
“我叫纯纯。”
“纯纯。”他温柔地说:“你知道我不能让你冒险,那是我的事,知道吗?”
“那也是我的事。”姑娘抗议地说:“他们大举袭击明珠园,你知道吗?”
“他们大举袭击明珠园?”他大感意外:“这个……”
“如果你不信任我,我独自去找黑福神。”
“老天爷!你……”
“爹说过,你是一个胆大心细,机警绝伦武艺深不可测,正直、勇敢,值得信赖的,真正的江湖侠客,所以很放心让我姐弟追随你对付那些武林败类!而你……”
“你爹?令尊是……”
“他曾在此地见过你。”
“哦!那位气度雍容的中年长者。”
他想起那天与郭谦应付拚山举鼎的事。
那天,显然是郭谦在重施欺骗他的故技,事实上赤煞神君已经和黑福神取得协议了,故意摆出互不相容的态度,预布下金嗓子在客店偷袭的一步棋。
“目下我们必须全力防守明珠园,失去了主动。”姑娘继续说:“爷爷不希望我们卷入江湖是非,所以不赞成我们大举报复,也不希望引起地方人士的恐惧。因此,爹认为只有你,才能消弭汉中的江湖风雨,要我……”
“你们根本没有出面的必要。”他摇头说。
“我和小弟去找黑福神……”
“不!你不要太任性好不好?”他不胜烦恼地说。
“除非你答应让我做你的帮手。”姑娘坚决地说。
“你们牵制住黑福神……”
“小弟一个人就可以办到,他可以找一群小泼皮助威,他是很能干的。”
“这……”
“你不答应就算了。”
“这……这简直是要胁勒索……”
“你说得对极了。”姑娘毫不脸红地说,睥睨着他羞笑:“你知不知道,城内城外我都很熟悉?”
“好吧。”他只好让步:“话讲在前面,我借重你地形熟,不敢领教你的拚命任性,处事态度,你得听我的。
同时,如非必要,我不希望出人命,杀一个人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那些江湖黑道凶魔,杀了他们反而等于成全了他们,证明他们视死如归的英雄亡命气概。但如果废了他们,就足以警惕那些血气方刚快要走上邪路的年轻人。”
“我当然听你的。”姑娘掩不住兴奋:“不管经验或见识,任何方面你都可以作我的师友。”
“客气客气,咱们赶快进食,食罢分头行事。”
一出北门,周游便走上了东北行的小径。
“咦!大哥。”姑娘不胜狐疑:“黑福神的爪牙,这几天高手好像都聚集在中梁山,乾明寺就住了不少人……”
“那是掩人耳目的疑兵。”周游笑笑说:“人数虽多,但可独当一面的高手皆不在松明寺。”
“那……你要去的地方是……”
“山尾王家。”
“山尾王家?只有五六间窑洞,王家是种山人家,窑洞设备简陋,会有自命不凡的凶魔光顾?”
“一点也不错,而且,那是黑福神真正的指挥中枢。石三爷的秘室,只是爪牙们一处连络站而已。
城中我请小弟去骚扰的地方,也只是黑福神处理事故的栖身所,真正的隐身中枢我还没查出来呢,反正有一处他经常落脚的地方,是在上元巷半开门的娼院内。”
“这凶魔真是神通广大。”姑娘感慨地说:“从名人仕绅的府第,以至娼寮赌坊肮脏之家,皆有他落脚的地方,汉中真成了他的天下了。”
“这并不足怪,没人敢不接受这种人的勒索,尤其是有家室之累的人。名人仕绅更容易就范,因为这些人士皆知道官府无法提供安全的保证。”
山尾王家,在一座朝东山尾的山坡上,前面是一条深深的山沟,倚山崖挖成窑洞居住,真所谓穴居人。
如果山洪暴发,不能利用山沟行走,便得利用沿山崖掘就的危险小径通行。
这几天山沟仍有浑浊的水流动,出入必须利用山崖小径,一面是七八丈高的陡崖,一面是下沉五六丈的山沟,下面浊流滚滚,径长约两里余,一夫当关,万夫莫入,居住在内可说神不知鬼不觉,十分安全。
小径入口处与中段,各派有两名爪牙潜伏警戒,任何人也休想飞渡,除非变成飞鸟飞进去。
吊客眉黑袍人带了一位手下,领着赤煞神君九个人,本来打算进城找黑福神商量,但半途碰上了另一批传信的党羽,正在召人到石三爷的庄院中查黄大总管的死因。令所有的爪牙不要进城。
天一黑,黑福神便会出城到指挥中枢主持大局。
黄大总管是黑福禄在汉中的重要爪牙,事态严重,黑福神发誓理找出凶手来,不然绝不甘休。
赤煞神君最后决定在城外等候,由吊客眉黑袍人领他们到山尾王家等候黑福神。
周游却不知赤煞神君猝然到达山尾王家,借乔姑娘绕道奔向龙潭虎穴。
末牌末申牌初,山尾王家安静如恒。
围洞深入山崖,前面开辟了三四丈宽的一条院子,外面埋了合抱粗的栏枰,防止人畜跌落。
共有六座窑洞,设备简陋。
一进门,小小的中堂,一边是卧室,一边是厨厕与放置杂物的地方。
在前面看,中间一道门,两面两扇窗,如此而己,冬暖夏凉,土质坚实,比一般的房屋要实际得多。
一名村夫打扮的人,倚在栏杆上小憩,状极悠闲,目光落在通向外界的山崖小径上,任何动静皆难逃眼下。
上面,是峭立七八丈高的山崖,再往上,也是峻陡的山坡,只长野草不见树木,藏不住人,一目了然,猿猴也无法攀登,用不着费神派人守望。
最外侧的第一座窑洞前,分出一条岔路,掘出数十级以大砖砌成的级道,通向下面的山沟,也就是平时出入的孔道。
岔道的这一面,架了一条两丈长的吊桥,设有绞盘曳架。
地方上如有匪乱,曳起吊桥便断绝了交通,再笨的盗贼,也不会花费工夫攀登来抢劫几家种山的穷窑户。
山沟下浊流湍急,****绝迹。
最内侧的一座窑洞旁便是山崖,别无通路。
这时,崖上的峻陡山坡上,挂下一条七八丈长的绳索,贴在草中不易看到,绳末端绑着一块大石,慢慢向下沉落。
不久,大石到达山崖上方。
周游肩上挂了一卷长绳,拍拍正在将绳索捆牢在树干上的乔姑娘,低声说:“我先下去,听招呼再下来。”
“你下去之后,我就看不到你了,你怎么招呼我下来?大叫吗?”姑娘间:“你想独自成事,是不是?”
“要留退路……”
“鬼的退路!”姑娘小性子来了:“你要是真的陷入危局,那有机会爬绳退上来?不,我也要下去。”
“好吧!我下去之后,把那警戒清除掉,你再下来。”周游不得不让步。
事实如此、他不可能从原地退走,除非他能一举击溃下面的人,击溃了也就不必从原地爬绳退走。
“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啊?”
“傻丫头。”他笑骂,立即援绳而下。
在崖顶上方,他接上了携下的长绳,绑上原来的大石,悄然往下放。
上下共计十五六丈,高度惊人,幸而没有风,不会有危险。
为免发出声响,他不能打桩固定绳索,只好冒险下降,无声无息起到达山崖末端。
警戒远在六七丈外,位于第二座窑洞前面,如果发现有警,可以从容地控制吊桥,警戒的目光落在前面的小径上,懒得注意身后的动静。
周游略一停顿,看清了一切,立即开始向后荡,最后一蹬山崖,向前猛荡,荡过三丈空间,放手飞跃,身轻似燕跃落在最后一座窑洞前的院子里。
每座窑洞的大门都是掩上的,大概这些夜游神们正在埋头大睡;养足精神以便晚间活动。
他吸口气功行百脉,鬼魅似的向警戒掩去,脚下声息全无,沿栏杆三两闪便远出六七丈外,到了警戒的身后。
打击来得迅疾而柔和,警戒只感到喉间一紧,耳门也同时挨了一击,便失去知觉。
放下昏厥的响哨,他急趋吊桥,扳坏了绞盘的绞座,吊桥曳不起来了。
“快过来。”他向远处刚落地的乔姑娘招手叫。
已经有了退路,他不用偷偷摸摸了。
叫声惊动了窑洞内的人,第三座窑洞大门倏开,抢出两名大汉。
“来来来,老兄们。”他招手大叫。
两大汉一怔,发出一声大叫,拔剑疾冲而来。
乔姑娘的儒衫衣袂掖在腰带上剑已改负在背后,飞掠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