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洛入住洛园,陆疏影如愿以偿成了她的心理治疗师。颜朝留在洛园的时间越来越多,颜氏集团的日常事物,渐渐由颜曦接手。颜曦是不是有特别突出的管理才能我还不太清楚,但我清楚,他涉足商界时日尚短,经验不足,能维持颜氏集团的正常运转,已然吃力,再多的动作,怕是不敢冒然祭出。
这是一段相对安宁的时期。
我利用这段时期,成功做空顾氏,将之收入囊中。下一步,就是布局颜氏,来一场完美的收官之战。
我终究在按之前筹谋的一步一步运作,离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也一点一点接近。
这就是我的人生吧。只有报复、算计、仇恨的人生;冰冷的,没有温暖的,鲜少陪伴的人生。
它很痛苦。
而我,要把这样的痛苦,最终,也加诸在那个始作俑者身上。
在我孩童的模糊的记忆里,我曾经很依恋我的母亲,可是,我却鲜少得到母亲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张温和的笑脸。母亲恨我,当然,她更恨我的父亲。她说:“我能生你养你,已是最大功德,你若觉得不公,你大可去向你父亲讨回来。”
她在教会我恨。
而我,也接收了这样的恨。
那样漫长的孤独的岁月,一个人,总得有些什么信念,来支撑他的人生。
时间不慌不忙的流过。我以为一切就这样了,曾经有过的心动,曾经有过的温柔,甚至,曾经有过的矛盾和挣扎,再不复有。
然而我没料到,它还没有在我面前展现它最最残忍的一面。
是在一个傍晚。
我像平常一个,和几个朋友,在淑媛小聚。
淑媛是个好地方。
美酒、美食、美女、美乐。
小提琴手妙曼的身姿,流转的眼波,空灵的音符,是一场知觉上的盛宴。
我似听非听着,微微有点走神。
过去,我来此处,最爱点的,是古筝手,可最近,我却再不肯点古筝手。
有时候,忘记,也要刻意为之。
小提琴手一曲奏完,门无声无息而开,是赵锐,他来晚了。
“过来,罚酒。”我身旁的秦风,笑着朝他招手。
赵锐含笑着走过来,在我另一侧坐下,接过秦风递的酒杯,一口而干。
“再来一杯。”
又是美酒入喉。
“连罚三杯啊。”
赵锐也不推辞,爽快的饮下第三杯。
“酒量越来越好了啊。”我笑着打趣他。他最近春风得意,在多个商会上大出风头。再加上他家底不薄,名校出生,皮相出众,竟是成了风云人物,多家报纸杂志争相采访。这样的志得意满,更是让他整个人神采奕奕,愈发光彩夺目。
在这功成名就的康庄大道上,他可还记得,他步入这云谲波诡里的商海的初衷?
那个美如画的女子,可还让他午夜梦回时,郁郁难安?
赵锐。
其实,凭我对人性的了解,这一场爱情的测试,他大概过不了关。他和资凤翔,应该是同一类人——那类自以为爱得很深,可是,在诱惑足够大的时候,爱情却要靠边的人。
待顾氏集团运作稳定之后,我和无嗔,倒不妨找点乐子,轻松一下。周渔、穆子谦都已经来到深圳,我倒要看看,这三个同样优秀的男人,谁,才是那情深似海的情种。
赵锐喝完了罚酒,又自倒一杯,敬在座的几位。
当他酒杯和我的相碰时,他唇边有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倾砚,我刚刚遇到她了。”他说。
“谁?”我轻抿一口酒,漫不经心的问。
赵锐却只是笑。
我蓦然反应过来,心里一紧,面色却淡如水。
“她可还好?”客气而又疏离地相询,像在问一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
“怕是不好。”赵锐声音放得很低,“就在刚刚,就在淑媛的门口,她看起来失魂落魄,茫茫无措。”
“哦。”
“就连我唤她,她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锐恍若喝水一样,又把一杯酒喝干。
“哦。”我愈发冷淡。
“你不去看看她?”赵锐微微偏头看我,目光别有深意。
我总觉得他应该是看透了点什么。我和霍缦殊,虽然在一起这么多年,但却难得一起在人前亮相。何况,我们是在淑媛相遇,即便为人所知我和她的关系,也不过以为是有钱人的游戏。除了无嗔,从没有谁知道,我曾在她哪里,遗失过我自己的心。不,哪怕是无嗔,也未必真真知道这一点。可这个赵锐,他似乎,能看到我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
我又抿了一口酒,笑:“我和她,怕是没有那份分手之后,还能互相探望的情谊。”
赵锐亦笑,不置可否。
我们又聊了几句别的,便融入其他的热闹里去了。
但是,我的心,却似乎总游离在热闹之外,颇有点心神不定。
其实,那一天,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资凤翔和江蓝的大婚之日。
江蓝在这一场艰难的追爱之旅里,最终,以父亲的心血,以肚里的骨肉,逼得资凤翔就范,他们终还是举行了婚礼。婚礼之后,资凤翔将完全接管江天。
这是一个具有逆转性质的胜利。
有了江天,他身价陡增,即便财务问题彻底暴露,即便身世之谜被摆上台面,他的地位,大概也没有人能撼动得了。毕竟,真正的对决,需要旗鼓相当。而手里有江天这张王牌,又对华诚有实际性的话语权,这样的资凤翔,段氏族人,哪怕再不心甘,也没有能力与他抗衡。
资凤翔隐忍至此,弃霍缦殊而择江蓝,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这一天,他们在这个城市最好的会所,大宴宾客,风光无限。
只是,这样的大张旗鼓,霍缦殊,只要稍稍留心,怕是就会得知。
她失魂落魄,可是因为曾经最爱的他,终成了别人的男人?
我想起那一回,她在酒店,苦等资凤翔不得,用金属碎片,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回,她是不是还会那样傻?
已经再没有一点祈盼,已经再无一点留恋,她是不是会更傻?
我心惶惶起来,杯里的美酒,看起来,竟有点像血。
又勉强坐了一个钟,我终于克制不了内心的那种担忧,也不顾赵锐是否会察觉到异样,起身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去。
我直奔霍缦殊的住处。
然而这一去,我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人心碎的结果。
她怀孕了,但孩子,却不是我的。
当我听到她说出这一事实时,我只觉得,有彻骨的寒气,从指尖,一点一点浸入,直浸到我的心肺,直浸到我的骨髓。
有句话怎么说,天作孽,犹可赎,自作孽,不可活。
这说得可就是我?
如果……
如果那一晚,我不故意给资凤翔一个机会;如果那一天,我不想着要她最后心碎;如果我一直把她护在身边;如果我相信她是爱我;如果我跟着自己的心走;如果我摒弃少时的执念;如果我珍惜她待她如珠如宝;如果……
如果这个世上有如果,我可还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可是,没有如果。
我错了,而且,酿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的伤害。
当我抱着那个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女人时,当我感受着她身体那神经质的颤栗时,当我的心脏因为她那入骨哀伤而紧得几乎不能呼吸时,我以为,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坏——我亲手设局,摧毁了她的爱,更是,摧毁了我的爱。
我是爱她的啊。
她给过我温暖,而我,又给了她什么呢?
这个悲痛如斯的女人,从今往后,她可还有爱的能力?可还有生的勇气?
我久久的抱着她,竟不知道,我和她的路,今后,要如何走下去?不,我和她,可还有今后?
那自以为最高明的压轴戏,其实是断魂汤。
有泪涌上眼眶。
可我只能让它逆流回心底。
既然错已无法挽回,那便只有尽力弥补。这个被我一手推上爱的祭台的女人,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陪在她的身边。
陪着她的伤,陪着她的痛,陪着她的绝望、陪着她的死寂……
如此陪伴,可是救赎?
缦殊,别怕,有我。
当我轻声说出这句话时,我心底,竟有难得的安然。
或许,我一直渴望的,便是我们能彼此陪伴。不去问是否深爱,不去问是否长久,不去问未来还要经历什么样的风雨,只求当下,我们能彼此陪伴。
两颗孤独的心走到一起,总好过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四处飘零。
霍缦殊,你可愿意,就这样,让我陪伴?
你不去想那青葱岁月,我不去想那香雪世界,你不去想那不堪过去,我不去想那茫茫未来,我们都不去想那曾经的伤害、亏欠、算计、利用、报复,我们只想着当下。时间如水,我们安然而过,可好?
霍缦殊,我愿意就这样陪着你,也陪着他(她),我愿意给你们一个家。
这是错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