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珞在易风背上颠簸了没多入便陷入半昏半睡的状态,再醒来时,天仍是黑沉沉的,隐约有日暮时的光线射进来,摇晃的烛光在此时最是昏暗,平白让人生出一种莫名厌烦的情绪。
努力坐起来,一个人都没有。
布置简单的家具,一应俱全,她从没有住过这样的的屋子,很像家,但在这样将暮未暮的时分,只叫人忧伤,一种漂泊无所依的空落感渐渐从心底升起来,穿心而过。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你醒了!”微涩的声音里有压抑着的欣喜。
离珞没有看他一眼,重新躺下,将柔软的被子蒙过头顶。
冷壁秋依旧笑着,丝毫没有不悦,“大家都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那人的步子慢慢轻了,走出门外,轻轻掩上,离去。
许久之后,离珞将被子轻轻掀开,透了口气,鼻子却突然一酸,眼泪瞬间纵横而下,被子重新蒙上,她啃住被子,嘶声大哭……
为什么,等我长大了才来对我好?
不嫌迟么?
你们不嫌,我嫌。
离珞醒过来的第二天,祖儿也来了,一边嗑着桌上的干果,一边看离珞浮肿的双眼。
离珞问道:“易风呢,剑少呢,他们都没事吧?”
祖儿道:“易风的伤口裂开了,但秦老在,所以没什么事。剑少被砍了好几下,但有我师父在,所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
“不过什么?”离珞蹙眉。
“不过,剑少的脸被欧阳无非的箭擦掉了一块肉,就算秦老亲自医治,也会落下极恐怖的一道疤。”祖儿面无表情,仿佛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离珞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她相信剑少不会在意。
祖儿玩味地瞧着她,微微笑了,“怎么,你不介意么?”
“介意什么?”离珞不解。
“你以后半生都可能要对着一张极恐怖的脸,相比之下,易风不算俊美的脸倒是可爱多了。”
离珞看祖儿笑得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由心生不喜,“你什么意思?”
祖儿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想说,你应该喜欢易风。”
离珞看着她,越发不懂祖儿在想什么!
祖儿想的很简单,希望有人喜欢她哥哥,有多喜欢便多喜欢。她不能看着他那样平静仿佛无伤而无所觉。
因为她明明看得到他隐藏了那样极度的痛苦,他越是微笑,她便越是心疼。
离珞本能想先去看看剑少,因为是易风背他回来的,那么相对而言,易风并无性命之忧,可剑少,他与归云生受到的攻击是最多的!她想见他,想看看他伤的怎么样。
可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所以她也不知道祖儿准备带她去的这扇门内究竟是谁?
离珞在祖儿的指引下,穿过一重重花木扶疏的院落,来到一扇门前。
门是敞开的,窗却是紧闭的,明晃晃的阳光射进那扇门后,似乎只照亮了光投身在地上那一块,仿佛黑与白之间有极严明的切割线,容不下半分混沌。
身后的祖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离珞走进那扇门,穿过一片明亮,眼睛才看到屋子尽头的主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玄色的衣服,极合身简单的剪裁,以金色丝线绣边,这是——蓝狐镇那个赢者的服饰,它怎么穿在易风身上?
易风怎么穿着赢者的服饰?
易风以手支颐,眉头微皱,目光幽深,唇线有冷然的弧度,整个人坐在那里,居然不怒自威。
离珞停住,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不敢再近。
易风抬起头,看着她,淡淡问道:“很意外么?”
离珞渐渐反应过来,不是他穿着赢者的衣服,而是——他就是赢者!
离珞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明明,走进赢者的时候,易风貌似漠然的眼底是能察觉的一丝厌恶的,可那赌坊竟然是他的!
还有那些黑衣死士,都是他的!
“那天在蓝狐镇……你是认识那个赢者的?”离珞此时才想起那天易风说过一些话。
“三年前买了四海一家楼后,沈良就一直是那家分局的赢者,直到遇到绝刀。”
“你说的沈良是那个赢者?”
“是,他归隐了,更讽刺的是,绝刀让骰子侧面向天的方法是以前我们一起玩出来的。”易风笑道。
他虽然笑了,却依然不是以前那个她感觉温暖落寞的易风。
是这身衣服让他有了凛然的气势,还是……?
离珞闭上嘴巴,淡淡微笑。
现在她也懂得微笑,纵然心底冷冷的,也能笑得若无其事。
笑过几次,她发现冷笑并不好玩,但至少它沉默着代表了很多情绪。
他竟然是赢者?
他为什么一直不说?
本来,他凭什么告诉她?
可心里仍然隐隐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说过他们是朋友,朋友,至少不能欺骗吧!
易风看着她神色疏冷的笑,说道:“你一直没有问过,所以不算是欺骗,而且,我的敌人是欧阳廷,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打算摊出底牌。”
离珞皱眉不语,但默认了他的说法。
易风默然不语,目光渐渐失去焦点,出神地看着光暗交界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离珞站得久了,自己坐到易风旁边的椅子上,不由想起那天龙幽月心丧若死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易风仿佛从来没有神游物外,没有沉思很久,便答道:“因为,我要杀人,而她绝不会看着我杀人,所以一切都没有可能。”
离珞皱眉,“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易风一贯随和的目光,突然冷冽地盯着离珞,那目光里竟微有一丝嫌恶与无奈,“你如果没有失忆,就应该记得红衣三老吧?”
离珞不解,“当然记得。”
“我如果不杀人,就要被人杀。你明白了吗?”
“莫小姐不是说过吗,如果你没有要与欧阳廷为敌,欧阳廷不会杀你?”
“女人原来都是这样天真吗?”易风失笑,就算他不与欧阳廷为敌,他一样会杀他,早在叶绮风的记忆从脑海里涌出来那刻起,他们就已经成为生死之敌。
离珞霍然站起,怒道:“不要嘲笑别人的天真,是你自己不肯告诉她这之中内情。”
易风不为所动,淡然道:“你想知道这之中的内情吗?我为什么要和武林盟为敌?因为我看见武林盟的人杀了我全家!”话音落,尾音还是高起来,终还是有恨的吧!
离珞愣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忘了,每个人都是有家的,没有家的人背后都必然有一个辛酸的故事,就算这些人再强,但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某个特定的时候都必然会因为这些无法弥补的往事造成的缺憾而痛起来。
易风仍旧说了下去:“很吃惊吧,你会不会以为我的父母也恶贯满盈才遭正义盟灭门,可他们偏偏有着侠义之名,当然,我也承认他们不是完美的,他们的一个错信,就害死百数人的性命,可以说,他们本就该为自己的过错而死去。可再该死,也轮不到武林盟的人来动手。”
离珞看着易风,波澜不惊的表情,眼底却有剧烈的情感挣扎如潮涌。
该死?他竟这样说自己的父母?
“他们都说你冒充叶雄之子。”离珞不知如何开口。
“很多时候,我宁愿我不是他儿子。”易风冷笑。
“嗯,咳……”有人故意拉长声音咳道。
离珞转首。
吕阳走了进来,背光而立,“叶兄只是受人蒙蔽,你怎可这样说自己父亲?”
易风垂首,只作不闻。
吕阳看着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离珞慢慢消化这些信息,待渐渐明了,却更不懂。
吕阳道:“欧阳廷依那日所言,将张云的尸体挂在了青龙堡外的木架之上,惨不忍睹。”
易风揉揉眉心,眉头却皱得更狠。
吕阳道:“要不要知会归云生?”
易风道:“不。他自己会知道的,那和我们去告诉有很大区别。”
吕阳道:“明白了。”
易风道:“吕叔叔先去休息吧。”
吕阳离开。
时间仿佛静止,两人一直沉默。
良久,离珞道:“我去看看剑少。”话音示落,人已走出几步。
易风冷冷喝道:“不许去。”
离珞却似没有听见,停都没有停一下,径自出门而去。
易风没有动,面无表情看着她走出去。
然后,不过一刻,她又走进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归云生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他?”
易风起身,不答,负手离开。
离珞不肯罢休,追上去,问道:“为什么?”
易风并没有甩脱她,一边前行一边道:“我不让你去就是因为我知道归云生不会让你见,而归云生不让你见也自有他的道理,等剑少醒了,他自会来见你。”
离珞应了一声,又道:“那你去哪?”
易风道:“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能治好你身上如意散余毒的人。”易风道。
“你说的是那个……”
“没错,就是他,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