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死,兰苑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森之气,易风忽然听到一声琴响,很撕心的琴响,似乎弦被人挑断了。
易风信步下楼,后苑是一片竹林,缓步前行,风中有呜咽。
突地,有人拦在了前面,是妙姨与六叔,六叔冷冷地道:“事不关已,勿要生非。”
“六叔认得这弹琴之人么?”易风沉声道。
“不认得。”
“那六叔怎知我与我无关。”易风道:“在青龙堡我应该有这点自由吧。”
六叔让开了路,妙姨又打了几个手势,六叔只好道:“多加小心。”
“多谢!”
皓月当空。
竹林涛声细吟,风中传来凄凉的歌声与琴声。
“红藕香残玉覃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恨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歌声幽绝,似含无限忧怨与情愁,余音未绝,又是弦断之声,柔美的余音之后是断弦之痛。
易风加快脚步,却再听不到一丝琴响,只有竹涛之声。
万籁俱寂。
易风回头。
一个黑衣人影一刀劈了过来。
很普通的刀,很普通的刀法,但却是极不简单的身手。
能与此刀相媲美者似乎只有绝刀了,绝刀的名字本不是绝刀,只是因为绝刀的刀只能用绝字形容,所以绝刀便成为他的代号。他真正的名字却没人记住。
易风一刹那便断定此人绝不是擅用刀之人,他见过数不清的刀客,却无一人如此用刀,那不是刀,而是任何一种兵器都似乎能在他手里化腐配为神奇。
那刀很快,很准,也够狠。
易风无法动用内力抵抗,后路已全被封,所以他只有死。
但是,当刀斩下时,易风的身子鬼魅般到了三丈开外。
那人冷冷道:“你并没吃锁功散?!”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锁功散?”易风露出平静的笑容。
以问答问。
那人收刀,笑道:“你觉得我应该不知道什么?”
“没有。”易风苦笑。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回来吗?”
“我不会再做风雨坞的杀手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你本也不适合做杀手的,没有哪个杀手像你一样执行任务后那样痛苦。”
“谢谢无名放我走。”易风由衷谢道。
“你可知弹琴之人是谁?”
“你怎么不问我到此的目的?”黑衣人反问。
“我可以问吗?”
“我可以告诉你,因为这对你很重要。”
“哦?”
“有人出一万两黄金请我杀你。”
“为何杀我?”
“你杀了于坤和路通。”黑衣人冷道。
“我没有。”易风道。
“我知道。”黑衣人淡淡道,仿佛意料之中。”
“你怎么知道?还如此笃定?”易风有些微的惊讶。
“三年很长,但有些东西时间是改变不了的,就像你讨厌杀戮与流血。”
易风一刹那热血沸腾,他不由得笑了,半响方道:“谢谢,无名。”
“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那一万两黄金呢?”
“我没接。”话了,人亦远去。
他难道只是来看看他?
“残阳吐金,水映初月,何人萧声凄冷?”琴声与歌声又起,易风追出不远,那声音却又停了,远远听到一个女子悲凉的呼唤声。
易风一步步走近,从听到她的呼唤开始,易风已经断定是她,并忽然觉得心里微暖——还不错,一直活着呢,金微子教出来的孩子,就不应该那么容易死掉吧!
她是离珞,脸上有很奇怪的表情,紧张与不安,惊恐与兴奋,似乎有种东西很强烈的刺激着她的情绪。
“你怎么在这里?”易风问道,他还没见过她除了漠然还有其它的表情呢。
“情到失时方知惜,广寒青娥应垂泪。”那如诉如泣的歌声缥缥缈缈地被风吹散在风里,和着竹涛之声,难辩方向。
离珞利箭般掠起,月当空寂寂,风掠过乎乎。
身后忽然有人叹了口气,是易风,“这样的速度是追不上的。”略带嘲讽,离珞不予理会。
易风伸手握住离珞的手臂,不容她有任何反应,飞掠而起,离珞一惊,却没去挣脱。
风从他们耳边吹过,证明着速度。
“伊人远去,萧声不复,问君情为何物。”凄美的声音轻吟着,声音越来越清晰。
离珞的手在轻轻发抖,那神秘的声音却嘎然而止。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一片白绫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曳出一片诡秘。
竹林已尽,兰苑的竹林直接通向后山,没有设围。
离珞捧起白纱,喃喃道:“真的是她……”手在抖,脸色惨白。
那个容颜绝世的母亲总是弹着琴,是很凄凉或很凌乱的琴声,母亲在任何时候都带着她细小的七弦琴,但她讨厌母亲的琴,忧郁得揪心的曲调足以叫人不堪忍受。
尽管从懂事起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都在听,她却仍旧无法无动于衷。因为断弦之痛——那支琴曲的下半阙就是——弦断有谁听?母亲会用羊脂玉般的手一根一根挑断琴弦,血染琴匣,更因为母亲的表情,那愤怒到泛青的脸色,眼中的怨毒绝非任何言词所能形容,它能叫任何一个人感到不寒而栗。
母亲喜欢琴么?她不知道,母亲弹着琴双手发颤,母亲恨不能抓碎揉烂它好吞进肚子里,母亲恨琴入骨,那她为什么要弹琴?
她那时不足七岁,已经常常紧锁眉头。
“是谁?”易风看了看白纱,纱上不过绣了一只蝴蝶。
“我还活着呢,你知道吗?”离珞嘶声喊道。
然而,只有风声……
散落在四野里,徒余荒凉。
离珞回过头,望着易风,“我真的不明白……一个人怎可狠心到如此程度?”
风很冷,易风渐渐明白,是的,她的身世燕九违是跟他说过的,他早知道,换句话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故事听和变成身边的人发生的事终是不一样的,他有些措手不及,她眼中的哀怮让人不忍直视,便温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琴声又起,仍是凄冷的调子,易风怒道:“阁下何方神圣?既不断相诱,为何不现身一见?”
话了,一个白衣人影儿已立于三丈开外。“诱你?你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念头?”声音柔美,语气却冷冷冰冰。
离珞看不清这女子的脸容却已知道她不是她想见的人,于是她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低头转身欲走。
少女见离珞转身便道:“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很怪啊,追着我不放,追到了却又要走?”
“因为我想找的人不是你。”
“你叫什么名字?”
“离珞。”
“离珞?”
“姑娘深更半夜怎么会在此弹琴唱歌?”易风道。
“与你有关么?”少女冷冷问道。
“你让她这么难受?怎么能说无关?”说话的是剑少,话很冷,人已至跟前。
易风看着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确实不怎么熟,虽同在风雨坞六年,说话却绝没超过六句。
剑少不动声色的站到了离珞与易风中间。
白衣少女看着剑少全身冷酷的杀意,说道:“你又是谁?我好像没有招惹你哦!”
剑少道:“你招惹到她了!”话音未落,断剑便要出鞘。
离珞站到他面前拦住,说道:“这是我的事,请你不要干涉!”
她眼角犹有泪痕,态度却冰冷而决绝。
剑少缓缓伸出手,离珞准备承受他的怒意,却不料他的手却轻轻按在她的眼角,粘走了那滴泪,垂手,剑收好,默然。
“易兄,好轻功。”另一个声音自易风身后响起——一身白衣,表情温文,欧阳无非缓步走了过来。“你可以拒绝,但不能欺骗。”
易风失笑,“我只不过把药发时间推到明天早上。欧阳无非是易风的朋友,我无话可说。”
欧阳无非向易风淡淡一笑,转向白衣少女道:“不知阁下几次三番骚扰青龙堡目的何在?你当我青龙堡真无人?”
“我就当你青龙堡无人了!”少女冷道。
欧阳无非冷冷一笑,“那么我就让你看看青龙堡是不是无人了?”话了,自地上捡起一根竹枝,空中轻轻一划,便刺了过去,很轻的一刺,空气被刺破的声音却让少女大惊失色,顾不得好看与否,急急跃了开去,谁知欧阳无非的‘剑’更快,少女没有站稳,‘剑‘已刺过来,生与死的间隙,离珞执剑而起,“哗”金石交错的声音,离珞的剑被生生绞成铁片,弹琴的少女早已趁着这机会没了踪影。
欧阳无非冷冷看着离珞,“你怎么谁都要维护?还是只要是武林盟的对手你就维护?”
离珞无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与她有关的人全是武林盟的敌人。
“我来接你的剑。”剑少站到了离珞面前,对着欧阳无非冷冷说道。
“走吧!”易风对剑少说道。
欧阳无非道:“你觉得他走得了么?”
剑少盯着欧阳无非,置若罔闻。
易风道:“我现在还不是废人,我要谁走,都可以。”
欧阳无非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武林盟追缉他多年,我不可能放他离开。”
易风看了眼离珞,说道:“她在这里,我不可能容许她在我眼皮底下受伤或死掉。”
那么,这就是个僵局。
剑少微嘲,道:“我的女人,我会护好,就不劳你操心了。”
易风失笑,十分吃惊,“她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剑少却不理他。
离珞皱眉,道:“我们走吧!”
剑少依旧未应。
良久,“易兄,我们回吧!”欧阳无非语气依旧温文,却隐隐有杀气四溢。
易风看了眼剑少,若有所思地离去,如果方才欧阳无非没有退意的时候,剑少退走,那么易风必然要来接住欧阳无非的剑。
如果是那样的局面,便等于易风与魔鹰为伍,这比易风杀于坤的罪名更严重!
剑少拉住离珞离去,“以后……上茅房的时候不要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