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玄朴大师以五个老鬼之魂的数块魂皮,将潘淑禾的破魂进行了修补,但因了时间的仓促,有些针脚不太规范。潘淑禾的灵魂上的破洞补是补好了,可是接合处难免有魂皮仍是翘起着的,还有,玄朴大师还没来得及检查,是否有百密一疏之处,比如会不会又生出了新的小孔洞,还比如会不会有透缝儿之处,等等,等等的。
玄朴大师心内明白,潘淑禾的破魂补虽是补上了,但是后期的打磨和完善才更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那将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否则,不定什么时候那些粘合处开了裂,魂皮落下来,灵魂的破洞会更难弥合;即使魂皮儿不落下来,那些翘边之处是要修剪下来的,还有接合处是需要他用道家拂尘来千万次作拂拭才可真正与潘淑禾的灵魂合为一体呢。
瞎眼老母将潘淑禾叫起床来后,吃过早饭,因为当天近处并没逢集逢场之地,本想要潘淑禾牵了她走村串巷为人卜算命运的。可是她听得潘淑禾精神头儿不够高涨,就想干脆算了,在家歇一天吧。于是坐下来,摸出一支烟,静静地抽了起来。
一会儿过后,瞎眼老母听到了潘淑禾时断时续的呻吟声,就问:“淑禾,你哪里不舒服吗?是身上痛吗?”
潘淑禾说:“身上不痛。”
“那你呻唤什么?”
“我头痛。”
“哎呀,头痛啊。”瞎眼老母的心提了起来,想她生下的这些孩子,真是个个多灾多难啊,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呢?
潘淑禾说:“也不是头痛,不是头痛,是脑子痛,是脑子里面有点儿痛,还有,我觉得心口窝儿也痛,哦,是骨头痛,不是不是,不是骨头痛,好像骨头渣儿痛。我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身子的最里边痛,可我能受得住。”
“哎哟……”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快被潘淑禾说糊涂了,想这潘淑禾看来是真的受了刺激,说起话来东一锹西一镐的,让人摸不着头续。“没事儿吧?”她问潘淑禾。
“没事儿的,我觉得不会有事儿。”潘淑禾说道。
潘淑禾哪里知道,这是她灵魂上新添的针眼儿在作怪,还有,她的灵魂在对那些老灵魂作出很正常自然的排斥反应,这是需要很长时日才可慢慢接受并慢慢地合为一体;再有,愈合本身就会隐隐作痛的,也是正常的灵魂上的生理反应。
其实,那玄朴大师纵有神工妙手,也不能使潘淑禾的灵魂真正完全地恢复如初;就如人体的器官移植一样,再好也是别人的器官,怎能赶得上本身固有的原装货呢?
为了减少潘淑禾对疼痛的过分关注,瞎眼老母从精神上和心理上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这也是她作为算命大师的一技,常用一些暗示法来与对方互动,从而结合命理、易经、奇门遁甲等来准确预测出对方的祸福凶吉。
于是,潘淑禾的瞎眼老母说:“淑禾,你也坐下来,咱坐到院子里边来,你得温习温习功课了,不能荒废了。我教你几课吧,要不,我帮你抽几卦也行。”
母女俩各拿了个小板凳,到了院中,坐在了一片阳光里。
瞎眼老母稀哩哗啦地摇了摇手中的卦签筒,让潘淑禾抽出了一支卦签。潘淑禾连眼皮都没抬,将卦签递与瞎眼老母。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摸了摸卦签,惊喜道:“嗐,是个吉星高照卦哪。”
不料潘淑禾抢白道:“什么吉星高照卦,明明是霉运当头卦,你可真会骗我呢。”
瞎眼老母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潘淑禾说:“我连看都没看,我一摸就知道,我可是摸着卦签长大的,瞒谁也瞒不了我。”
瞎眼老母说:“这倒是。那,要不,再重来一卦吧。”她又稀哩哗啦地摇响了卦签筒。
潘淑禾耷拉着眼皮又抽出了一支卦签。
瞎眼老母心里窃笑一下,想,这招还真灵,那潘淑禾可不是把疼痛忘到天外边去了?
正当潘淑禾将手中的卦签递与瞎眼老母之时,院门“吱呀”响了一声,潘淑禾看见,瞎眼老母也听出,是潘淑苗和潘淑茄两个明眼姐妹来了。
“你们没去赶集啊?”瞎眼老母问。
“没有,咱们难得赶同一个集,也难得在哪个场上遇到,你把我跟二姐嫁得离五里沟太远了。”潘淑茄说道。
潘淑苗和潘淑茄带了些油条和酥饼来,一进门就拿出来要让瞎眼老母和潘淑禾尝一尝,说是味道好得很。
瞎眼老母又说:“自己到屋里拿凳子出来坐吧。”
潘淑苗就去屋里拿小板凳,她从潘淑禾的西边走过时,那潘淑禾却“哎哎哟哟”地叫唤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潘淑苗和潘淑茄还有瞎眼老母三个女人一齐声地问道。那潘淑茄也到了潘淑禾的西侧,与潘淑苗站在一起安抚潘淑禾。
“哎呀,痛啊,痛啊,痛死啦……”潘淑禾大声地呻唤。
三个女人一下子慌乱得六神无主。
岂料那潘淑禾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来,她坐在凳子上转过身狠狠地推开了潘淑苗和潘淑茄,那潘淑苗和潘淑茄均被了推了一个趔趄,却都是一头的雾水,如坠五里雾中。
潘淑苗和潘淑茄站稳了身子后又上来安抚潘淑禾,问长问短的。
潘淑禾却叫得更加大声了,叫声听上去真是惨然凄厉呢,她看上去很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子,再度将两个关心她的姐姐推了开去。
潘淑苗和潘淑茄真是莫名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瞎眼老娘,再看看潘淑禾,最后,她们看起了潘淑禾的影子,见潘淑禾也正盯着自己的影子呆呆地看。
为了证实心中生出的疑惑,潘淑茄又悄悄走过去,站在了潘淑禾的影子上,还狠狠地跺了两脚。
潘淑禾“哇哇”地大哭起来,疼得面孔扭曲。
潘淑茄赶紧跳出了潘淑禾的影子,潘淑禾立马不叫疼了。
潘淑苗、潘淑茄以及潘淑禾三姐妹几乎同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原来那潘淑禾的影子竟然有了痛感有了知觉。
瞎眼老母虽然目不能视,但她已经通过她的远超常人的听觉和判断力,准确地判断出了刚刚发生的异相,竟然很冷静地说道:“没什么好惊慌的,我算了几十年的命,经见的怪事儿多了去了。你们注意一点儿就行了,说起来,这也许是潘淑禾的福运哩。”
潘淑苗、潘淑茄、潘淑禾三双明眼一致地看向潘淑禾的影子,连瞎眼老母也极力翻开她浑浊的满是眼屎的瞎眼盯向潘淑禾的身影。
三个明眼人看清了,潘淑禾的身影竟然异于常人的身影,她的身影上竟然有着好多的补丁,有些地方简直是补丁摞补丁啊。人的影子上竟然长满了补丁,真是世间奇事,潘淑苗和潘淑茄两姐妹吓得倒抽了七口寒气,再看看小妹潘淑禾,那影子的主人竟没有流露出害怕,还伏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影子,摸着影子玩了一小会儿。
从此,一家人像被高人施了法似的,见到潘淑禾,总是先看她的影子,生怕踩着她踩痛她,总是早早躲开她的影子。瞎眼老母虽目不能视,但她能凭着对太阳的光辉敏锐的触觉判断出潘淑禾影子所在的方位。潘淑禾倒是乐了个清闲,每天待在家里,只管吃了睡,睡了吃,满身的幸福。
这一切,玄朴大师当然都听在了心里。可是他知道,于此,他也是无能为力。那些补丁是鬼之灵影,能呈现出影子来已经是潘淑禾的进步了,被人踩着,疼痛是自然难免的,这也说明目前那些魂皮尚未与潘淑禾的灵魂真正水乳交融还未完全为潘淑禾的灵魂所用,它们还在互相渗透,渗透,直渗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才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