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存不管手背的伤,强行给他上药包扎好,低头问灵念:“念儿,你呢?”
“我听哥哥的话,你要娘亲,我们就还是你的宝贝儿女,不然我和哥哥就放弃你这个父亲。”灵念奶声奶气的小声回答。
夏存垂下手放开他们,无法再说什么。
思染当真倔强,撕开他刚刚包好的伤,将布条取下,将药膏在门框上蹭干净,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去。
灵念仰头看了看夏存,眼泪汪汪的又看了看哥哥离去的背影,略一犹豫,赶紧追了出去,带着哭音道:“哥哥等我,哥哥等我。”
茫然伫立在已经空空落落的门口,夕阳余晖淡淡落在身上,他却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心头一片冰凉。
这么多年了,小狼一直流浪在外,凄凉绝望,再三求死;而他,迫于皇帝必欲置他于死地的君威,也是忠于自己安邦定国的理想,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疆场血战;母亲失望透顶,不肯接受他和小狼的孩子,始终不愿意看一眼、抱一次;唯一能够无怨无悔给予孩子温暖和照顾的,只有沈镜心。
怎么办?对于小狼,他日思夜念,既愧又爱,永远不舍得割舍。对于自己的儿女,他也自知愧欠太多,朝朝暮暮挂念着。
而沈镜心,等了他太多年,为他、为两个孩子付出太多心血,他可以无动于衷的只一味接受她的照顾吗?
想彻底了断,就必须将孩子接回自己身边,与沈镜心划清界限,不再假手她的抚养。可是,孩子不肯离开她,而她,能舍得孩子的依恋吗?
要小狼,两个孩子势必与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决裂。要孩子,就必须舍弃小狼,然而若没有小狼,生无可恋。
他曾经自认为世间什么事,他都可以忍受,再凶险的处境也都可以挺过去,可唯有眷恋小狼的这颗不死之心,怎么也抑制不了。
七年两小无猜的陪伴,六年天涯永隔的牵念,他已经无法再忍受这么长久的离别。
这次意外重逢,他越来越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越来越有狂烈的要与她一起生一起死的冲动。
究竟要选择谁?孩子,还是小狼?抛弃孩子,他必将终生难安,放弃小狼,他宁愿现在就死。
而且,若选择孩子,又不想接受沈镜心,该如何对镜心交代?对孩子交代?怎能拖累她终生照顾孩子,却对她没有一个交代?
当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床上小狼身上时,发觉她也正脉脉望着他。
她淡然一笑,笑容未达眼底,就已经被盈眶的泪珠冲去:“夏存哥哥,你去陪他们吧,我已经想通了。”
“什么叫想通了?”
“为我一个人,而伤害他们三个,实在不应该,也不值得,你很难受,我也心怀愧疚,与其大家都不痛快,不如让我退出。”她强颜轻笑:“那两个孩子真是可爱,可怜,你别惹他们伤心了,去陪他们吧,忘了我。”
“忘了你?你打算去哪里?”他掩上门,在床边坐下,将她冰凉的手握紧,放在自己胸口。
怎么能不了解她的性子,她若再次绝望放手,肯定是一死了之,再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救治。而且,俗世情缘将尽,牵绊她万世的神之力量,已经找上了她。只要她稍有轻生之念,就会被那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收去生命。
“和江野一起游走世界啊,他说过愿意陪我去任何地方,我们走得远远的,绝不再打扰你和镜心姐姐。如此,大家都不必伤心难过了。”她神思恍惚的微笑:“或者,叫那个方曜带我走吧,他也会对我很好的。夏存哥哥,如果别人也可以给我幸福,你会成全吧?”
“会,如果你是真的愿意和他们在一起。”他轻轻拭去她不断滑落的泪珠,突然抑制不住的吻上她的脸,吮吸那些滚落的晶莹水珠,然后流连到她唇上,辗转噬咬。
他们的房间靠近楼梯,面对西南方向,江野一直就闭目斜靠在阳台上,从黄昏,直到明月中天。
里边激烈疯狂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力气也没有情绪起身回避,死死握紧拳头,血从掌心不绝滴落下来,唇也被他不知不觉咬破。
最终,他自嘲一笑,她怎么可能跟他或者方曜走?她心心念念只是与夏存相守,或者独自去死,成全夏存和沈镜心。
她根本就不可能给自己另一种选择,也绝不可能给他江野或者方曜一丁点机会。
楼下湖水幽邃,曼陀罗花盛放,他正想一跃而下,投入湖中冷却一下沸腾又悲凉的思绪,却惊觉身子刚刚越出阳台一点点,就被无形的力量阻挡。
他暗暗发力试探,根本不能逾越阳台分毫。
看来,这座小乐天酒楼,是只能进,不能出。至少,以他个人之力,无法冲破暗中设置的禁制。
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超越人类极限的至高力量?难道,这世界真的有神灵存在?
除了神力,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看来想脱离这些妖僧的掌控,必须得团结楼中所有被强行扣留或者强制请来的各方势力高手,联手一搏,或者还有逃离的可能性。
而那个什么佛主鹤君,想要两个多月后取用小狼的魂魄,他一定要协助夏存,将小狼救出去。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和小狼没有丝毫希望,他想全力帮她达成所愿,最好可以逃出鹤君和皇帝的魔掌,远走高飞。
只是,被禁制在楼中的这些高手,身份实在太复杂,想要暗中协商联手,委实困难,且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彼此出卖,借机铲除异己。
应该寻机会和夏存仔细秘密商议一下,确定好方案然后再行动。
思量这些问题时,房间里的雨骤风狂他已经充耳不闻,微微一叹,起身离去。
正想回安排给自己的房间休息,却在三楼的楼梯口,瞧见正默默发呆的沈镜心。
她一见到他下来,不由一笑:“江公子真是好雅兴,在偷听心上人与别的男子欢好吧?你竟然足足旁听大半夜,但不知滋味如何?”
“江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偷听之事算不得什么。倒是沈姑娘一个名门淑女,大半夜的不睡觉不陪孩子,独自待在这里做什么?”江野厌烦的瞄了她一眼:“你如此煎熬,何不上去阻止或者也做个旁听者?”
“江公子好度量,如此刺心之事,你竟然都不介意,还伟大的甘愿为他人做嫁裳。”沈镜心脸色羞红,继而惨白,冷哼一声,转身回屋。
“我犯贱,见不得她死,怎样?”他没好气的反问一句,却哪里有人回答他?
心里不痛快,他睡意全无,索性坐等天亮。
清晨,当夏存抱着小狼下楼时,他已经做好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口味都偏清淡,全是针对小狼的身体状况选用的食材,最是补养身体。
小狼一整夜都是在极致疼痛的欢愉中渡过,早已经不再介意夏存对孩子的难舍难弃。
但是,当她看到江野用心做出的这一大桌子菜,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和眼中极力掩饰的失落凉痛情绪,她心里忽然一窒。不知为何,竟然有些不敢面对江野。
这个该死的混蛋,为什么不是个名副其实的浪荡子呢?他越是故作无所谓,越是心甘情愿怜惜她,爱护她,帮助她,她越是觉得愧对他一片心。
然而,除了心里有愧,她也无法再有别的想法。
除了夏存,她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挤入,一点点空隙都没有了。
又累又饿,却心里不安,她默然垂着头,手里拿着筷子,半天也没有动一下。
江野和夏存都瞧不下去,迟疑许久,不约而同,往她碗里夹菜。
这时间未免太巧合,两人的菜相触时,迟疑了一下,同时落入她碗里。
夏存立即作罢,开始为儿女夹他们分别喜欢的菜。灵念倒是没什么激烈反应,只是怯怯瞧了父亲一眼,便乖乖的吃了。
思染愤愤用自己筷子挡开父亲的,嘟着嘴巴道:“你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妖女,已经不是我的爹爹了,不用你多事!想吃什么,我自己会夹。”
看他手背上被沈镜心重新包扎好的伤,夏存叹口气,无言以对。
沈镜心淡淡的瞥了一眼思染,训斥道:“傻孩子,你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不敬也就罢了,对父亲也开始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我的娘亲是你,不是这个妖女。至于父亲,”思染恨恨的盯着夏存:“他以前不在家的时候,没有时间亲我和妹妹,我可以理解,能够接受。但是,现在他明明就在我们的身边,却只理会妖女,不要我们和娘亲,他哪一点配做我们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