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恰逢乱世,本该是一片萧条,人迹罕见,况且西南又多丘陵、盆地,春秋季节多云多雾,夏季闷热潮湿,冬季阴冷多雨,土地贫瘠。
偏偏鬼镇之中,已经聚居了千户人口,人丁兴旺,颇为罕见,究其原因,单单仅是仙魔相争还未能波及于此。
看来,百姓的要求是多么的易于满足,哪怕苦一些、穷一些,只求没有战乱纷争,然而,鬼镇之中仍然有它的诡异凶险,只是相较于外面世界的流离失所,饿殍遍地,人们还是选择了咬咬牙与命运赌上一赌。
这一日,来了一个虬髯汉子,身旁带着一个蓝衣翩翩公子,二人相貌天壤之别,让人猜测不透他们到底是兄弟、主仆、还是商贾。
那汉子海量,白日里常常一个人在镇中酒肆大碗饮酒,夜晚与那蓝衣公子分别寄居老乡家中,两个大男人却是分睡两房,只是老乡有铜币儿赚,倒也不说什么。
已有三日,那大汉终于发现鬼镇的一些秘密,鬼镇原先不叫鬼镇,但叫做什么,即使当地土生土长的老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看来,这个名字已经延续了千百年之久了。
鬼镇之中生意最好的不是酒肆、不是客舍,更不是镇外稀如黄金的铁矿黑石,而是镇南麻老三家的棺材铺,这个也许是唯一能和鬼镇这个名字有些关联的买卖,既然棺材好卖,那便是死人也多,但偏偏还不是老死病死,而是每隔二个月,月圆之夜,镇中总会有一对年轻男女莫名其妙丢了脑袋,七次一个轮回,当第七次的圆月之夜,丢了脑袋的更是多达五男四女,然后又恢复正常,每每最后一次,最让人心惊胆寒,每次殒命的皆为村中青壮。
一直让人奇怪的便是,若一旦过了弱冠步入而立之年,便可高枕无忧,再无梦中丢脑袋的忧虑了,这也便是人们即使留在这鬼镇之中与命运赌上一赌,也不愿离开鬼镇四处漂泊,最后落个客死他乡的缘故了。
为了留下一丝血脉,往往鬼镇的人们身边崽子都是七、八个居多,家家户户能生则生,总有几个要捱过而立之年,继而安家乐业,续享天伦。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似乎比往年更早一些,冷雨绵延,下个不停,榆疙瘩一家早已经预备好了过冬的口粮,又用一膀子的死力气换了足够越冬的黑石,此时土房靠窗的一方土炉之上,榆疙瘩正用手打磨着一块生铁犁,那满是皱纹干裂的脸才渐渐的舒展开来,许是那生犁已经被他擦的锋利,开春又能派上用场了,来年的憧憬让他暂时忘记了心中的苦闷。
榆疙瘩本不叫榆疙瘩,但是他为人老实,一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出来,又极认死理,不好说话,加之也赶巧姓榆,又从北面迁徙于此,像极了北方的老榆树,难解难伐,最是让人心存别扭,于是乎,便得了个榆疙瘩的名号,他本不喜多言,别人爱这般叫他,他也不理,渐渐的,连自家的婆娘也便这般叫起他来,习以为常,倒是真名很少有人记得了。
榆疙瘩摆弄了一会儿铁犁,他婆娘本坐在炉子上向火,炉火欢快,听着外边淅淅沥沥不停的细雨,猫咪肚子“呼噜呼噜”的鼾声,她也不由的倦意上涌,头偏在土墙之上,打起盹儿。
榆疙瘩透过窗户看天,天色渐渐的暗了,冬天的夜往往来的早一些,他伸手推了她婆娘一把道:“天色不早了,娃娃都还没回来!”
他婆娘是土生土长的鬼镇人,被他这一晃当,猛然醒来,用手擦拭了口边渗出的哈喇子,用西南土话回了声:“你黑我一跳,伢儿不在,你克找去。”说完慢腾腾的展了展懒腰,挪下了炉子,双手在衣襟上不停的擦拭,显然她要去准备晚饭了。
榆疙瘩不再言语,他默默的走到门前,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老天,陷入了无限的悲伤之中,他来鬼镇已经有些年份了,娶妻生子,本想绵延后世,子孙满堂,偏偏娶的这个婆娘肚子不争气,第一窝生了个丫头片子,第二胎好容易下了个崽子,长至五岁左右,才发现是个傻子,至此,老母鸡再不生蛋,让他在鬼镇之中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榆疙瘩的姑娘目前年方十二,还未长成,暂且不会担心月圆之夜,那伢子今年也有九岁,反正傻子一个,是生是死也无关紧要。
他眼下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女娃娃腊梅身上,弟弟腊根每日里除了给他一口饭吃,任由他自生自灭,姐弟俩午饭后就一起出门玩耍,天又下着雨,也该回来了吧,榆疙瘩焦急的望着老天。
姐姐腊梅拉着弟弟本想往家中赶,天不作美,寒风带雨,二人只能就近钻了镇中的酒肆,此时,那大汉正独自一人坐在门口饮酒,那飘零的细雨不禁打湿了他膝盖裤腿儿许多,腊梅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大汉,她轻轻走上前去拍了拍大汉肩膀:“大爹,你呢膝盖着雨淋湿了,你朝后挪一挪,天冷不要着凉了!”
腊梅说的是一口西南土话,那大汉有些不懂,但听小姑娘语气,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便回头对她报以一笑,自顾不理,仍然抬头望天,自斟自饮。
腊根拽了姐姐一把道:“姐,姐,直过是个憨瓜,你不要尔实他!”
腊梅不理,过去使劲拉那大汉,那大汉便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腊梅慌忙将长凳往后一拖,指指那大汉的裤腿,那大汉低头一看,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腊梅的头顶,又蹲下捏了捏腊根那冻的通红的脸蛋,叫酒保上了一碟蚕豆,递给了兄妹二人,腊梅连连摆手道:“我爹喊我们乱吃别过呢东西。”
西南土话着实难懂,那大汉听的直皱眉头,但观那腊梅手势神情,多少也明白了一些,看来乡人小性,怕陌生人食物中含有迷魂药之类也不足为奇,便笑着自己捏起一颗弹入口中,又将蚕豆递给了腊根脸前,腊根嘴馋,直咽口水,不料腊梅一拉他的小手,他老大不情愿,使劲挣脱腊梅的小手,便要去取那蚕豆。
腊梅在身后道:“兄弟,你呐过风呜呜呢响着,我一人回家了噶,你克吧!”
腊根一听,姐姐要撇下自己,便慌了神,也不要什么蚕豆了,便回头去追姐姐,不料那大汉一把将他小手拽住,笑着示意他拿上蚕豆回去,腊根却以为这生人硬要留他,不由张口大骂:“你这各凶人呢,你给放手,不放手,我叫我爹来弄死你,么你给信。。”
那大汉不想这小童忽然张口骂人,一愣之下,不由放开了手,腊根哪儿防备对方忽然放手,一个筋头载了出去,“哎呦”一声叫出声来,腊梅听见身后腊根叫喊,忙回去望去,不由哑口失笑,过去一把将腊根拉起,忙向一旁的那个大汉道了声:“对不起。”拉起腊根就冲进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