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京就这么带着点忧伤,漫无边际地想事儿的时候,突然身边一个惊喜地声音:“周小姐也到这里来啦!好巧啊!”
周晓京抬眼一看,这不是庄杰晖大律师吗?在周晓京的印象里,这种名震全市的大律师在吃喝穿戴方面也应当站在时尚的前沿,穿着浆得笔挺的名牌西装,亮闪闪的千足金的领带夹子,踱着方步走进餐厅的贵宾室,绅士范儿十足地托起装着的名贵红酒的高脚玻璃杯,慢慢地品。
可是这位庄杰晖,竟然穿着家常的爱国布长衫,到面食摊子上来买生煎馒头!
周晓京努力忍着心中的大笑,但作为那笑意的残影,脸上依旧是喜气洋洋的,庄杰晖也很高兴,他对异性向来挑剔,但周晓京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入得他眼的女孩子之一,庄杰晖一直想追,却苦无机会,这时偶遇周晓京,而对方似乎也对他很热情,看来这事还是很有门儿的。
庄杰晖瞧瞧前面的长队,摇头道:“这家每天做的生煎馒头都是有数的,今天人这么多,周小姐怕是买不到了!不如我的送给你罢!”
庄杰晖已经买了生煎馒头,满满地装在一只纸袋子里,周晓京的确担心买不到,但他跟庄杰晖毕竟不熟,哪里好意思要人家的东西?周晓京笑道:“多谢庄先生好意,只是不必了,一会儿若是买不到,我买别家的就是了!”
庄杰晖微显失望,但作为一个在暴风法庭上冷静沉着的律师,他告诫自己,追女孩儿不可太急,否则有可能把人吓跑,便不再劝周晓京接受,随便搭讪几句便离去了。
大律师的预言果然很准,还没等周晓京买到,店里的生煎馒头就售罄了,周晓京左右寻觅了半日,只好去另一家买火腿米线。
霍云帆在办公桌上支颐休息,只听楼下沈四喜打上来电话道:“‘生’记馒头铺的小伙计拿了许多生煎馒头来,说是周小姐在他们店里订下的,霍先生要不要他们送上来?我说让他放下走人,他一定要亲自送到!”
霍云帆心里打了个小鼓,“生”记好像一向不送外卖的,难道新添了这项业务,不过方才周晓京确实答应他出去买生煎馒头的,应当不会有错,霍云帆也确实饿了,便说道:“让他上来吧!”
小伙计大概十三四岁,很伶俐的瘦高个儿,进了门,先给霍云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才小心翼翼地把一袋生煎馒头放在桌周晓京的桌子上,霍云帆立刻大模大样地拿起来要吃,不料小伙计急得跳了起来,叫道:“先生别动,这是给周小姐的!”
霍五少爷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个小伙计勒令不许吃东西,竟然惊讶得忘了生气,他又好气又好笑道:“周小姐的又怎么样?我竟吃不得了?”
小伙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想到这事万一办砸了,自己可要挨骂,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他板起脸对霍云帆道:“当然吃不得,这是庄先生特意留给周小姐的,你吃了……周……周小姐吃什么?”
“庄先生?哪个庄先生?”霍云帆皱眉道。
小伙计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懂得大人之间这些弯弯绕,便堂而皇之地答道:“庄杰晖少爷!”
是啊!他怎么忘了?名律师庄杰晖还有一个身份——“生”记的少东家!
霍云帆当然不知道庄杰晖与周晓京在“生”记门前偶遇的事,小伙计也不会说,可他是谁?浦江有名的神探,更何况事关周晓京,他闭着眼也能猜出来,这袋生煎馒头是如何拐了九曲十八弯跑到周晓京的桌上来的。
庄杰晖这厮!哼,不想活了!凭霍云帆一贯地做事风格,眼看小伙计费力八拉送来的一袋生煎馒头就有被扔到垃圾箱里的危险,但奇怪的是,这一幕竟没有发生,霍云帆满面春风地摸摸小伙计的头,笑道:“好了,我知道了,等周小姐回来我告诉他!”
小伙计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关上门走了。
霍云帆冲着门坏坏地笑笑,顺手拎起一只生煎馒头,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
春末夏初时早晚冷,中午热,周晓京汗流浃背的回到明镜,手里拎着两只洋铁皮加盖饭碗,走进办公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等急了吧?今天人好多哦!”周晓京抱歉道。
霍云帆浑若无事地坐在办公台后面,拿着一本书闲闲地翻着,随口“唔”了一声,问道:“生煎馒头买回来了?”
周晓京道:“没有,我去的时候就没有了,喏,我买了火腿米线,这家是新开的,老板是云南人,听说这火腿可是云南正宗的宣威火腿哩!”
“好吧!”霍云帆笑笑。周晓京一阵迷惘,心想这家伙今天不对头啊!饿了他这么久,怎么也该象征性地使使少爷性子才正常吧!
霍云帆端过米线,看到油汪汪的一碗,不禁皱皱眉头道:“太腻了些!”天晓得,霍大神探刚才赌气似地吃了两人份的生煎馒头,现在就是山珍海味也没有吸引力了。
周晓京却饿急了,恨不得把碗都一起吞下去,她顾不得米线极热,边吃边说:“米线是夹生的,没有热油,怎么烫得熟?”
一碗米线很快下肚,再瞧霍云帆时,连一半都还没吃完,不免问道:“怎么?米线不好吃吗?”
霍云帆怎么能告诉周晓京,我早就吃掉了你的福利?而且还吃了个肚儿圆!只是笑得越发温和,道:“没有没有,挺好吃的!”
周晓京明明看出他极难下咽的样子,却还要佯作无事,心想这个人也真是,明明不喜欢,怕我不高兴,还要假作喜欢的样子。
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下午半日无事。
霍云帆静静坐着,研究一本新出的犯罪学专著,周晓京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又开始一遍遍地研读乔安琪一案的资料。
偶尔霍云帆读累了,一抬眼,就看到周晓京那静若睡莲的俏容,这样安静的下午,真是人生的至美。所谓的岁月静好,亦莫过于此罢。
快到下班的时候,周晓京接到了方原的电话,说在一家意式餐厅订了座位,又说明了桌子号码,敬邀周晓京前去。
周晓京放下电话,见霍云帆双手垫在脑袋后面,眼神里充满哀怨,那样子仿佛在说“我也好想吃意式餐”。
周晓京会意地笑道:“好了,你想吃意式餐,去街对面买份意大利面条享用去吧!今天晚上我跟曦辰约好了,要陪她去百货公司买东西。”
霍云帆茫然问道:“你不是答应过人家去当电灯泡的吗?”
周晓京笑道:“你也知道是当电灯泡啊!所以当然去不得喽!”
“哎呀!那你真打算让方原那块木头去单刀赴会啊!”霍云帆饶有兴味。
周晓京美目流转:“难道四喜是青面獠牙的罗刹吗?亏人家对你忠心耿耿那么多年,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四喜的婚事!”
霍云帆哪能不关心四喜的婚事呢?她母亲和姨母都是霍云帆母亲的忠仆,沈四喜一直被霍云帆当小妹妹看,可是霍云帆这几年一门心思地创建明镜事务所,偶有剩余时间时还要忧伤惆怅地想念某个人,就这样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地过去了,竟没能给四喜找个好人家。
幸亏来了周晓京!
霍云帆笑道:“现在不是有你操心么?方原是个好青年,他要是能跟四喜结成连理,我在四喜的母亲那里也能有交待了!说来说去,你是我们大家的福星!”
周晓京脸红了,这话越听越像是主母给下人配亲,啐道:“你瞎说什么,我不过是牵一牵线,方原和四喜的事成不成,还要看他们两个人的意思,人家是自由恋爱!”
霍云帆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笑道:“我懂!不过你答应方原要出场的,现在临场溜号,又怎么交待?”
周晓京笑道:“你放心罢,我早就安排好啦!”
沈四喜坐在乌篷三轮车里,一阵狂风吹开了深褐色的棉布帘,她心里不禁有点打鼓,方原说请她吃饭,原本说好周晓京也要陪着一起去的,事到临头却说有点事叫她先走,如果周晓京来得晚一些,她与方原在餐厅的镀金镂花烛台边四目相对,摇曳的烛火,柔和的气氛……四喜不由低下了头,脸庞如天边断霞……
方原这人的确是不错的,他是明镜唯一的法医,而沈四喜负责罪案现场的记录工作,方原是沈四喜在事务所里接触最多的职员,脾气温和,对人又好……母亲不是一直叮嘱她要找就找个肯关心自己的丈夫吗?
秀枝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沈喜的浮想联翩,“沈小姐,就快要到了,呆会请沈小姐先下车,我再去回去接我们小姐!”
沈四喜含笑点了点头。
这辆三轮车是周晓京家的,听周小姐说,她没有父母,只依靠家里一点薄产勉强度日,家里能有一辆三轮车,请得起一位小大姐,日子想必也还算是过得去了。
又一阵风,吹起四喜藤青水波纹旗袍的裙角,如一片飘舞的雁翎,四喜心中一阵慌乱,方才出门时还天光大好,转眼间就要突降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