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夜,降临了,地宫外狼嚎兽吼。
慕卿凰对着苍古的青铜门,满面无助。
她找遍了,让久御带着找遍了地宫,却没有任何开门的线索。
可是,天又黑了。
“小凤凰,快把我捆起来。”陆玖舔了一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股对血肉的渴望压制了下去,可是浑身都疼,仿佛有个虫子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钻探似的,他痛的浑身冒汗,靠着青铜门恨不能用头猛撞。
慕卿凰蹲下身抱住陆玖,“再忍忍,再忍忍,我一定能找到开门的办法的,我一定能。”
陆玖嗅着慕卿凰的体香,再度舔唇,禁不住的往慕卿凰的脖子里钻,对着那白腻的脖颈就想要咬下去,狠狠的咬下去,撕裂,吞噬。
陆玖感觉被慕卿凰血肉的气息冲击的有些眩晕,仿佛马上要失去理智似的,与此同时,他不知不觉就咬住了慕卿凰的脖子,要出了血,口腔里满是血腥气,血腥气令陆玖的眼睛红了,也令他理智尚存,他蓦地推开慕卿凰,扬声厉喝,“来人,拿铁链子来。”
在拐角洞穴里呆坐着的金泥等人闻言,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白锦被推了出来,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铁链。
“世子爷。”白锦欲哭无泪,僵僵的看着陆玖。
“捆上。”陆玖双手背后,命令白锦,“别废话。”
慕卿凰坐在地上,捂着脸哽咽。
久御无辜的歪头看慕卿凰,“喵~”了一声。
“要你何用!”慕卿凰忽的对久御发脾气。
“喵?”久御被凶的往后退去,跳到了一块石头上,脖子里带的镂空金香球样的东西摇来晃去。
慕卿凰眼前一亮,爬起来抱住久御,摸着金香球问道:“久御,你脖子里戴的这东西是不是开门的钥匙?是不是?你告诉我,快告诉我呀。”
“喵?”久御睁着水灵灵的猫眼茫然的看着慕卿凰。
“你把这个借给我瞧瞧行不行?”说着就去摘,久御不乐意,用爪子拨拉慕卿凰的手。
“你乖一点,我就看看,看看就还给你。”
“喵~”久御蹭了蹭慕卿凰的手背没再挣扎。
慕卿凰看着这香球,立即让白锦等人再用云梯爬上青铜门,仔仔细细的找机关钥匙孔。
地上,陆玖已被用铁链捆的结结实实,躺在地上,一双眼睛时而冒红光,时而清醒,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慕卿凰心疼之极,抬起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抱着他,一直劝,“再忍忍,再忍忍就要找到开门的机关了,一定有机关的。”
可是,随着月亮渐渐升高,月上中天,陆玖彻底变了模样,在地上翻滚咆哮,还是没有机关,白锦等人急的骂娘、踹门,可是没有用,依旧找不到机关。
看着陆玖那么痛苦,慕卿凰把胳膊慢慢伸到了陆玖的嘴边,哆嗦嘴唇道:“你吃吧,吃吧……”
“郡主,你疯了。”玉鸾一把拽起慕卿凰,忍不住以下犯上的呵斥。
“他会被身体里的蛊虫慢慢吃死的,我不要他死,只要他活着,吃我的肉,吃我的。”慕卿凰推开玉鸾就要去抱陆玖,玉鸾死死拦着不让去。
“滚开!”慕卿凰大怒,脸上泪痕斑驳。
“郡主,奴婢求你了。”
彼时玉鸾当头跪下,哭着恳求。
白锦等手足无措的站着,忽的白锦卷起袖子道:“吃我的。”
“吃我的。”金泥和白锦相互争抢起来。
玉鸾回身怒斥,“你们都疯了吗?!若世子爷清醒后知道了,他还能活吗?”
“都被吵了,滚出去。”
“郡主……”
“滚出去!”
玉鸾咬咬唇,被白锦搀起,一步三回头,“郡主,我们就在后面的甬道里坐着,有事你叫我们。”
慕卿凰没有理会,听着陆玖痛苦的咆哮,摸着他扭曲的脸,片刻站起,看着眼前恢弘的青铜门,缓缓跪了下去,“神龙陛下,皇后娘娘,我知道我们打扰了你们的安宁,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你们发发慈悲,开门吧。”
慕卿凰猛的磕下一个响头,额头撞击地面“嘭”的一声,那原本光洁的额头就撞出了一片青。
“求求你们,开门吧,赐我们解药。”
每说一句,都磕一个响头,“嘭嘭嘭”很快慕卿凰的额头就变得青紫流出了血来。
躲在甬道内看着,玉鸾哭着捂住了嘴,想去阻止却被白锦拦了下来,“让郡主发泄一下吧,要不然、要不然真会疯了的。”
白锦看向在地上翻滚,不停咆哮如野兽的陆玖,亦是满面痛苦。
“开门吧。”
就在慕卿凰磕头磕的眩晕时,血迹斑斑的地面上“咔嚓”一声出现了一个平整的青铜色圆洞,圆洞裂开了八道缝隙,露出了里面凹凸不平,棱棱角角,好像被挖空了的圆球,慕卿凰一瞬呆滞,片刻惊喜不已,立即再次拿来久御的金香球,比对后,将金香球放了进去,轻轻往下一按。
圆洞发出“咔嚓”声,片刻传来“哗啦”声,仿佛机关链条启动了。
——轰隆
青铜门颤动起来,头顶有碎石灰尘掉落,慕卿凰赶紧趴下护在陆玖头顶,玉鸾等人也赶紧跑了过来,都是惊喜不已,“这门真的能打开吗?!”
轰隆声依旧,青铜门缓缓向两边打开,扑面冲出一股潮湿古旧的霉味夹杂着某种奇异的香味,慕卿凰捂住了鼻子,白锦和金泥抬着陆玖往后退,待气味和灰尘散的差不多了之后,久御先跑了进去,喵喵叫,极其兴奋,仿佛回家了似的。
“郡主,望恕罪,奴先进。”金泥拱手毕就走了进去。
白锦和玉鸾控制着陆玖,慕卿凰在前,紧随金泥走了进去,便见穹顶上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以宝石和夜明珠绘成日月星辰的图形,把整个墓穴照的亮堂堂,而在穹顶之下是水,不,应该是水银,水银浩瀚如江河湖海,而在水中央是一方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副白玉棺。
而在周遭墓壁上绘着画,画上画着两个人,都是些日常相处的事情,每一幅画都绘的栩栩如生,每一幅画透出来的气息都让人羡慕,让人禁不住想,神龙帝一定极为宠爱瑶皇后,瑶皇后一定极为爱恋神龙帝,瞧他们相视时的眼神,无论是嗔、怒还是喜,眉梢眼角都透着深爱。
星辰日月,江河湖海,中间一副白玉棺,不用想也知道,棺中一定躺着两个交颈而卧的人,就这么生生世世,宇宙红尘,生死同穴,不离不弃。
不知为何,看着这些景象,慕卿凰的心就被胀的满满的,眼眶酸涩。
“郡主,要去开棺吗?”
看着被水银包围的棺材,金泥犯了难。
慕卿凰收整情绪,看向四周,“解药不会放在棺材里的,也许棺材里连陪葬的明器都没有。”
“郡主如何知道?”玉鸾禁不住问。
慕卿凰没有回答,看向了生长在石壁上的一片低矮的树丛,树枝上挑着一串串黑色的果子,而久御正在吃,舔着嫩红的舌头,一脸满足。
慕卿凰一咬牙,用帕子包着摘下了一串,自己不管不顾先吃了一颗,味道腥甜,才尝着味儿,慕卿凰禁不住就给吐了出来,然后看向依旧神志不清的陆玖,对白锦和金泥道:“扒开他的嘴,久御吃了没事,我吃了也没什么感觉,至少是无毒的。”
至此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玖吃了一颗就嗷嗷嗷叫起来,大张着嘴,流着口水要,像是吃了肉似的,慕卿凰忙给他塞了许多进肚。
“这果子有股子血腥味儿,想来是这个缘故,若是治不好,至少也能拿这果子替了血肉喂他。”慕卿凰一边拿帕子给他擦嘴一边道。
陆玖吧唧着嘴,孩子似的,两眼红光退却,瞳孔里的黑虫也不知蹿到了哪里,片刻后,陆玖开始呕吐,黑水里喷出蠕动的虫子。
慕卿凰大喜,“这是解药,这一定是解药,再给他吃。”
如此吃了吐,吐了吃,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之后,陆玖也清醒了,只觉肚子空荡荡的,饿,饿极了,逮着黑果子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再也没有吐。
慕卿凰瘫软在他身边,劫后余生,笑着笑着就大哭起来。
陆玖把自己收拾干净,抱着慕卿凰,心有余悸,“没事了,别哭,你哭的我心疼死了。”
都会说情话贫嘴了,可见是彻底好了。
慕卿凰哭着哭着又笑了,搂着他的脖子,二人紧紧相拥。
带着解药离开北平,途径一条大河时,慕卿凰将金香球扔了进去,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打扰帝后的安宁了。
回到京都,将解药交给建元帝,建元帝服用后,毒解,在乾清宫再次召见了燕王。
彼时的燕王,依旧洋洋得意,一副谁也奈何他不得的模样。
慕卿凰和陆玖携手站在御案旁侧,冷眼看着他,看着这个想做皇帝想疯了的怪物。
“朝阳,你找到解药了?”燕王呵呵笑着,竟是一副慈爱好叔叔的模样。
慕卿凰握了握陆玖的手,陆玖笑着道:“承蒙王爷关心,您给我下的毒已经解了,我们在青铜门后找到了解药,现在陛下身上的毒也清了,所以,王爷,你的皇帝梦碎了。”
燕王脸色一变,蓦地看向发丝银白的建元帝,眼珠转红蛊惑道:“下旨杀了他们。”
建元帝不为所动,只是悲悯的看着燕王,“老五,别白费心机了。”
“不可能!”燕王凄厉的一喝,“那扇青铜门我用尽了办法都没有打开,你们不过才用了多少时间,轻易就被你们给打开了?我告诉你们,别想哄骗我。你们更别想杀我,只要我一死,你们都活不了。”
建元帝从龙椅上走下来,走到放置太子尸体的金棺面前,轻轻的抚摸,喃喃的道:“太子,这次父皇不会偏心老五了,朕会让老五给你陪葬,是朕对不起你,朕会补偿给允煌和朝阳的,你安息。待朕辅佐允煌做个好皇帝,朕就下去找你,咱们爷俩面对面坐着,喝点小酒,好好说说心里话。”
说完建元帝一闭眼,一抬手,将燕王按跪在地上的金吾就立即拔出了剑。
“乱剑刺死。”
建元帝一声令下,两个金吾将军,两把剑同时插入了燕王的身体。
燕王惨叫,匍匐在地,高高抬着头,冲着龙椅的方向,疯癫大笑,“我就是要做皇帝,皇位是我的,是我的!”
“再刺。”建元帝冷下眉眼,掩去眸中伤痛。
金吾将军们不再留情,乱剑之下,燕王被刺成了筛子,黑血流了一地。
冷眼看着燕王的死状,慕卿凰来到金棺前一跪,泪流满面,“父亲,女儿为您报仇了。”
建元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们回去歇一歇吧,明儿送葬。”
慕卿凰没有应声,最后看了金棺一眼,由陆玖扶着走出了乾清宫。
慕卿凰回头,看了一眼辉煌的宫殿,没有问魏保去哪儿了,也没有追究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因为答案都在她心中,只是从此以后,建元帝活着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有进过宫,甚至远离了京都。
直到建元帝死去,慕允煌登基为帝,收到圣旨传召才回来。
建元二十五年末,燕王暴病而亡。
建元二十六年,建元帝封慕允煌为太孙。
建元二十八年,建元帝退位,太孙登基为帝,年号元和,晋封朝阳郡主为朝阳长公主。
建元二十九年,养济寺体系彻底搭建完成,全国养济院都被规整完毕,使得老有所依,小有所怙。
工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商人随官船出海,将大晋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远销海外,使得大晋经济进入了一个繁华昌盛的阶段,百姓安居乐意,国家富强,歌舞升平。
建元三十年春,养济寺卿、少卿,长公主夫妇奉召还京。
应天京郊十里长亭,天光明媚,远山苍翠,近处山丘杜鹃花开的红艳烂漫,一茶棚中,两个穿戴普通的夫妇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坐在长凳上歇脚,桌上放着一壶清茶,旁边站着两个做媳妇子打扮的下人。
隔壁桌上则围满了人,围着一个说书先生而坐,那说书先生正讲一个故事。
听着听着,一个赤脚汉子咂摸着嘴道:“我怎么听着你这编排的是朝阳长公主夫妻呢?”
“什么杖毙勾引男主子的丫头,什么正三品女官的。”
说书先生是个瞎子,闻言连忙摆手,“客观听差了。”
另一个人道:“又没指名道姓的,这说的不是前朝的事儿吗,快说,那毒妇把那美貌的丫头杖毙后,郡马是不是把毒妇打了一顿,这等毒妇就该打,不打不知道爷们的厉害。”
陆玖轻挑了一下眉,瞅着慕卿凰笑。
慕卿凰瞪了他一眼,一笑置之,“走吧。”
自打有了孩子,玉鸾的脾气也好了许多,这些胡编排的话听了也不止一次了,只哼了一声作罢。
马车辚辚远去,此处茶棚说书的先生又继续为糊口而把故事编织的香艳非常。
他们不知,就是他们口里的毒妇郡马,使得他们可以不必死于战火,可以长命百岁。
莲园的清晨,鸟语花香。
窗前,摆着一张几,几上放着一杯冒着袅袅清气的茶,一个红莲香炉,慕卿凰坐在几边,漫不经心的翻着一本诗集,腹部微微隆起。
陆玖一阵风似的的刮来,看向慕卿凰的肚子咽了咽口水。
“着急忙慌的做什么,斗蛐蛐又输给铭哥儿了?”慕卿凰头也不抬,淡定的问。
“你、你怀上了?”
“嗯。”
“你怀上了?!”陆玖的声音扬高。
慕卿凰微微一笑,“惊喜吗?”
“咕咚”一声,陆玖倒了下去。
慕卿凰放下诗集,转头来瞧他,失笑,“起来,别贫。”
彼时,清风拂来,将诗集吹开一页,这一页上开篇便写着两行诗,
——相知相念永不弃,一生一代一双人
落款作者是陆瑁。
陆玖跪在慕卿凰脚边,扒着她的膝盖苦哈哈的道:“咱不是说好不生了吗?”
“那打掉?”慕卿凰笑望着他。
“别别别,我替你生。”
“贫。”
慕卿凰一指头戳他脑门上,笑意盎然,“这一次可要好好守着我。”
陆玖点头如捣蒜,倏忽咧嘴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