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老者微微点头,含笑道:“蒋大侠神功惊人,居然能与兄弟相抗数十招而内息不滞,少林武功果真博大精深,兄弟万分佩服。实不相瞒,兄弟练就的这玩意儿名为千魔手,虽不成器,倒也少逢敌手。不过遇上了蒋大侠这样正宗的少林高手,一时倒也黔驴技穷了。”
蒋柏青默默听他说话,一直闭口不语。黑衣老者伸出双掌在自己眼前翻来转去细细察看,如同观摩一件心爱之物,又道:“不过,传闻蒋大侠这几十年一直蜗居临安,不问世事,兄弟暗自猜测蒋大侠并不知道这千魔手习练之法,兄弟历尽磨难,几乎毁掉自己的贱命,方能练成这掌中含毒的武功,刚才出掌甚慢,并非是想以慢制快,而是兄弟功力有限,每一招出手须得催动血脉之中毒气散发,真是异常艰难,如果再拼上个把时辰,兄弟便会力竭而亡。”
他看着蒋柏青,又大笑了几声,道:“蒋大侠此刻一直不出手,又沉默不语,可是暗觉气息难以调匀,呵呵……”
乔山闻言一惊,见蒋柏青靠在木柱之上,虽然面色如常,但神情严峻,似乎正潜运内力与毒气相抗。那黑衣老者道:“兄弟不才,还请蒋大侠给一个面子,将乔公子的行踪示下,兄弟立即退出,并将解药相赠,否则……否则兄弟只好把蒋大侠的性命拿回去交差了。”
他一直以语言相激,只是想判明蒋柏青被毒掌所伤程度,刚才一番缠斗,他已知蒋柏青武功精纯,内力深厚,只怕蒋柏青在紧要关头不顾性命,暴起作最后之搏,拚个鱼死网破,自己也受损伤,因此一直不敢贸然出手。但如此罗里罗嗦地说了半天,蒋柏青仍然神色如常,只是静立不语,他心生一计,回头对那背负弓箭之人道:“小老儿武功低微,想请杨兄援手,杨兄只需向这位蒋大侠射上一箭,其余之事均由小老儿自行处置。”
乔山听到那背负弓箭之人姓杨,忽然想起一个人,那爱箭如痴的杨慕楚,身形和动作与这人十分相似,不禁心中一乱,他与杨慕楚还算有数面之缘,如果这时他站出来请杨慕楚施以援手相助自己这边,那么以杨慕楚的箭技,他与蒋柏青二人均可反败为胜。但这杨慕楚分明与练千魔手的老者是认识的,他们一并到来,难说说他们也是一伙的?
他心中疑虑不断,那背负弓箭之人缓缓摇头道:“不可。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那黑衣老者颇为失望,这时忽听到噗通一下,蒋柏青那高大的身躯从木柱边跌坐在地,两腿盘膝,双目紧闭,状如老僧打坐,双掌合拢不断抖动,似乎正在强功真气抗毒,他心中一喜,向前跨出两步正要重手出击,一瞥之下,见蒋柏青满面通红,心中顿时又起了疑心。
他对自己的千魔手极为熟悉,毒气已进入自己的血脉之中,由掌力发散,对方呼吸间便会不知不觉地中毒,但中毒之中,面色应是略显青紫,而并非蒋柏青这般的通红。
乔山看见蒋柏青倒下,黑衣老者向前迈进,心中已是大为焦急,明知蒋柏青刚才叮嘱他万万不可现身,但蒋柏青命在旦夕,他已不能控制自己,将身上的帷布一掀便要跳出。
这声音颇为明显,黑衣老者本来就疑虑重重,忽然听得神像背后的昏暗之处传来声响,这时心中自然跳出“糟糕,中埋伏”几个字,心念一动,双眼也向那响声之处转去。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蒋柏青忽然纵身而起,双掌已无声无息推到了他有前胸,黑衣老者脱身已然不及,只得提气出掌相抗。
千魔手以内力催发毒气,倘若二人功力相距不大,缠斗中极具威慑之力,对方往往在不经意间毒发败阵,但这瞬息间的硬拚对决,他却远远不及蒋柏青这种功力精纯,至刚至阳的一掌,两人的双掌尚未接触,黑衣老者已被排山倒海的巨大掌力击中,身体已然失控,向后翻飞出去,口中鲜血喷出,蒋柏青跟随上前,长笑声中出指点中他胸前膻中穴,黑衣老者跌落在地,便不能动弹。
这兔起鹘落的一变,乔山已看在眼中,心中一宽,又伏下身子将帷布拉在身上。
蒋柏青将那黑衣老者击倒之后,微笑道:“阁下武功高明,咱们若一招一式这般过招,我不是你的对手,迟早得中你毒中之掌,情急之下,老子只好使诈了。你以二敌一,我略施小计,咱们扯个平吧。”
那黑衣老者已受重创,五脏六肺如同全部翻了个转,难受之极,现在穴道又被制住不能动弹。点穴制人本是江湖上二流人物的手段,居然也在他这等一流高手身上出现,实在是又羞又怒,悲恨交加,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居然晕厥了过去。
铁枪庙中便只剩下那背负弓箭之人,仍然远远站在门边,如同旗杆一般纹丝不动。
蒋柏青道:“老夫听你吐纳之息,似乎并未修习上乘武功,刚才阁下不愿趁人之危,老蒋很承你这个情,咱们就此别过,也好日后相见,阁下意下何如?”
那人道:“在下与他们并非一路之人,前辈不必承这个情。”
蒋柏青略感诧异,那人又道:“我与他们同行,本意是想找机会领教那号称‘八臂刀’的飞刀之技,不过他已被你制服,在下可不能白跟一趟,因此,在下斗胆想与前辈一较高下。”
说罢他把背上的弓解下,又缓缓抽出一枝箭道:“前辈所言不错,在下的确未修习上乘武功,弓箭之道,若以上乘武功为根基,那便仍然只是武功之本,弓箭之壳,不配称为射术。在下想印证的就是,以寻常的射术对战前辈的绝顶少林武功,只发一箭,看能否胜得一筹?”
蒋柏青道:“原来阁下想的是印证武功,呵呵,老夫奉陪一番原本也无不可,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前面,只是印证武功,与其它事并无瓜葛。”
那人微微点头道:“在下无意探询前辈与乔公子的任何秘密,前辈不必为此费心。”
乔山听他言语腔调,已确认他便是那醉心于射箭之术的殿前司武功大夫杨慕楚,他亲眼见过杨慕楚的箭术,原想出声提醒蒋柏青,但刚才杨慕楚又说只射一箭,那么蒋柏青只需避开,便可了结这场比试,自己也不必露出形迹了。
蒋柏青道:“只此一箭?那如何为胜,如何为负?”
杨慕楚道:“此箭一出,生死立决,胜负便知。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前辈不必手下容情。”
蒋柏青心中一凛,这人既然以箭为武器,必有过人之处,但以他眼下的武功来看,即便是箭术如神,自己无论是格挡反击,心中均有把握,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狼狈躲避。就算是输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知道这人出言便是要生死决斗,一时心中充满疑惑。
那人缓缓弯弓搭箭,道:“前辈若是心存疑虑,在下这就离去,不比也罢。”
蒋柏青听到他冰冷的语气,心中一股豪气突然冲涌上来,大笑道:“比就比,大不了老子败你一场,只怪我武功不济。”他凝神聚气,双膝微弯,双掌略分,暗自蓄劲,只待对方一有发箭之势,便要纵身而起。
眼见那人肩膀向后一耸,蒋柏青双足随即发力,身体离地纵起,他心中已有计较:先以凌空扑击之势连连发出劈空掌,以雄浑无匹的少林内功催动掌力,扰乱对方的精准射击,只需要避开这一箭,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待跃至对方面前,再将他的长弓击落,这场比试便是赢了,虽然对方声称立决生死,但他并无意取人性命,就连刚才那的三名心怀恶意黑衣人被他击倒,他也是没有取人性命。
但就在他双足发力,足尖刚刚脱离在时,蓦地觉得喉间一凉,同时耳中也听到弓弦声响,一道血箭从自己咽喉间向前喷射出,顿时真气溃散,蓄力全失,直直地摔在地上。
那一箭洞穿他的咽喉之后,余势未减,当的一声直直射入庙内的木柱之中,箭身没入一半有余,箭尾还在不停颤抖。
闪电般的变局,乔山一一看在眼中,口中呼了一声,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但就在此时,他眼前一黑,连接几月未现的那种知觉仍在、却无法控制身体的状况发生了,全身一软,又扑倒在地上。
黑暗中,他想爬起来找杨慕楚拼命,但他丝毫不能行动,他想狂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感到眼泪从眼中奔涌而出。他清清楚楚听到杨慕楚对蒋柏青道:“你已输!”
蒋柏青咽喉已穿,不能言语,口中发出嗬嗬声响,杨慕楚简短缓慢的声音道:“每一场比试,以在下看来,均是生死之决,理当全力以赴,毫不容情。”
随即又听到杨慕楚的脚步缓缓向自己走近,站在自己身边,低低地叹了口气,身体忽然一轻,是杨慕楚将自己抱起,走得几步之后,能感到光亮增强,气息清新,看来是杨慕楚将自己抱到了庙外,不多时又将自己放下,站在自己身边又沉默了半响才道:“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好自为之。”
乔山此时心中痛恨之极,但却无法以身体语言表达,只能听到他缓缓走远,四处一片静寂,心中只是悲痛,又生出一连串大大的疑问:杨慕楚应是凌云先生的人,他到底是不是和那三个黑衣人一路的?那三个黑衣人寻找他的下落,自然是平百城的人,难道凌云先生真的参与到此事中间来了?但若是说杨慕楚跟他们有干系,为何发现了自己却又要把自己藏起来?
黑暗中他百般思考也是无解,连头绪都找不到,悲伤愤怒一并在胸中缠绕不绝,渐渐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