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的墓园建在郊区一处山里。
今天的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缕白色云丝。
密密麻麻的墓碑，尽管沐浴着阳光，仍能让人生出几丝阴冷。
手捧菊花的程菲静静地站立在母亲的墓碑前，相片里的那个人，隔着时光，笑容依旧温暖熟悉，扎痛了她的心。
她鼻翼抽动一下，压抑着酸意，蹲了下来，伸手擦拭照片上的尘土。
“妈，我来看你了……”
说完这话，泪水已经在眼眶里转动。
她小心翼翼地把菊花放在墓碑前，看见地砖缝隙，已经长出几束野草，又伸手一一拔掉。
然后凝望着相片里的那个人，凄然一笑，说：“妈，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我昨晚睡不好，梦见了。想必你想念我，所以今天过来看你……”
一阵风吹过，远处的树木簌簌作响，仿佛是对她的回应。
“……这两天，网上曝光了我的隐私……我流产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妈，那个孩子，我现在回想，都很心疼……妈，如果当年没有流掉，说不定现在已经五岁了，跟平常看见的那些小孩子一样，会笑会跳……”
程菲的声音带着悲恸，泪水已经滑过脸庞。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无论如何，她一定生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他是自己的骨肉！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所以，过多的幻想只会徒增伤悲。
她拿出纸巾，擦拭掉眼泪，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越过墓碑，落在远方青绿的树木上，起伏情绪渐渐收控。
“妈，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做了那么多，也是为我好。或许，他真的不适合我……”
程菲心头泛起那个挺拔的身影，微微有点扯痛。
尽管这段时间的接触，让她心里起了波澜。
但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商业精英，大集团的话事人！
身份那么悬殊！
而且，更重要一点，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
有女朋友了还想着回头找旧爱，这不是花心是什么？
也许，在一开始，母亲就看清，方伟并不适合自己。
只是，为了这个不适合，她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所以，她要在母亲墓碑前忏悔，坚定心志！
程菲的情绪散得差不多时，就朝母亲的墓碑深深一躬，转身下山。
她今天是打车来的。
因为她那台红色雪佛兰太张扬喜庆，不适宜开来墓园这么肃穆的地方。
她出了墓园，打算打台车回去。
但是墓园这种地方，一般出租车司机嫌不吉利，极少经过这里。
所以，程菲站了10分钟，还打不到一台车。
她正自无奈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台黑色卡宴在身边慢慢停稳。
一看驾驶座里的人，程菲心头突地一跳，呼吸刹时间紊乱。
她立刻冷漠地别开脸，视若不见。
“程菲！”
方伟从车里钻进来，大步朝她走来。
程菲此刻心情复杂，她刚刚才在母亲墓碑前发誓要斩断两人的关系，下一刻他就出现在面前，而那张让她着迷的面孔，更是多了几分关切，这让她的心更乱了。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听见他的叫声越来越近，竟然有逃避的念头，转身往前疾行。
“程菲，别走，我有话问你！”
看见程菲的躲避，方伟有点恼怒，她越躲越说明她心虚！
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放手！”
程菲看见躲不过，皱着眉头冷声说。
“为什么看见我就走？”
方伟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幽冷冰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一样。
“再跟你纠缠不清，我可就成为全国名人了！”
程菲语带讥讽，尽管感觉到他注视的力量，但并没有和他目光对碰，而是，低垂着眼皮，视线落在一旁的柏油路上。
“网络上所有与你有关的信息，我已经叫人屏蔽掉。这个你不用担心。”
“那是假的，你不要当真。”
程菲突然冒出这句话，她流产的资料，方伟肯定看到，他这么急着找她，难道是为这个而来？
方伟呼了口气，平息情绪后，声音凛冽地问：“2010年5月7日，你去医院流产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
说完，喉结艰难地滑动一下。
程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视线快速上移，对接上那双既有期待又有痛苦的眼眸。
她的身体晃了晃，有点站不稳。
他问得如此直接，犹如一把匕首，深深地刺进她的胸膛，鲜血淋漓，痛不可挡！
往事被粗暴地撕开，所有疼痛立刻展现在眼前，没有缓冲，没有防备！
阴森冰凉的手术室里，生硬冰冷的器械捅进体内，那钻心般的刮痛，医生的斥骂，消失的小生命……
即使隔了五年时光，即使身体的伤口已经愈合，即使此时阳光温暖灿烂，程菲仍然禁不住牙关颤动，手脚发冷！
“你想多了，我流掉过的孩子太多了，不记得了。”
程菲仅剩的那点理智，强撑和方伟对抗着，连语气都带着那么一点不屑。
“程菲！”方伟低吼一声，双眼暴睁，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似乎要将它捏碎一样。
程菲咬着牙，并没有叫一声痛，但是脸容已经失色。
看见她脸色变了，方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粗暴，他急忙松开手，发现她手腕处，已经有一道深深的印痕，而印痕旁边，就是三道丑陋的疤痕！
这三道疤痕，上次在医院他就看到过，现在再看，他忽然如醍醐灌顶，潜意识中那个猜想似乎得到印证！
他托着她的手腕，指着那三道疤痕，声音颤抖：“这刀痕，你是为我而割的吧？”
程菲今天拜祭母亲，没有带着水晶串，自然没法掩饰手腕上的疤痕。
她抽回手臂，右手下意识地搭在疤痕上，冷冷地说：“只怪我当年太傻太天真！”
她越是讥讽，方伟的心就越痛，开始碎裂......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直直地凝望着她，眸光闪动着痛惜：“菲菲，你这样折磨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会心痛啊？”
他那双深眸变幻着痛苦、难过和黯然，在一点一点地瓦解着程菲坚硬的心。
曾经爱过的人，再坚硬也是因为摸不清他的心。
如今他坦露心声，那一句“心痛”让程菲眼眶湿了。
这些年所有的煎熬和痛楚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她朝着他愤恨的叫喊：“你心痛？你心痛当初为什么叫我打胎？”
方伟身体立刻僵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叫你打胎？我什么时候说过？”
“没有？你竟然敢否认？”
程菲那一刻激动地身体发抖，怨恨的目光简直可用穿透他的身体：“方伟，你别装了！你这样推卸责任的态度让我很恶心！五年前的5月6号，我测出自己怀孕了，我跑到楼下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给你，想问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朝着我大吼，说我很烦别来烦你知道吗？”
“你那一吼让我的心都碎了！当天晚上，我****我要打胎，我不愿意，我发信息问你，你知道你是怎么回的吗？你让我打掉，分手！”
“隔了五年，你今天居然否认这个事实？你不是男人了！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
程菲一激愤，在心中积压五年的怨恨就像机关枪一样，突突地对方伟进行猛烈扫射！
方伟脸色铁青，胸口在急促起伏，目光已经痛得绞缠在一起！
这些事实，他完全不知情！
程菲经历过彻骨的伤痛，直到此刻他才知！
无法安放的心像被一直无形的手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而当年被蒙蔽的恨怨这时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愧疚、悔恨、痛心。
但是，他到底自控能力强，大脑在片刻的失控混乱后，开始把事情一桩桩地理清。
“不管你信不信，我可用对天发誓，我没有发出过让你打胎的短信！”
方伟看着她，目光坚定而真诚。
程菲唇边勾起一丝讥笑，缓缓地摇头。
那条信息，尽管她刻意屏蔽，但是却仍然清晰地浮现脑海：分手，打掉！
多决绝无情的话语啊！
再一次想起，就如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锯动，让她痛不欲生。
“那你就是说我在撒谎？”
程菲冷冷地望着他，对他没有一丝的信任。
方伟被她眼中的怀疑深深地刺痛。
他哑着声音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在我做完腿部手术后，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发来信息要跟我分手，你怎么解释？”
“我不是真的想跟你分手，那是我****的----”
程菲否认他的指责，突然脑子闪勾一片亮光，她一把抓住方伟的手，急促地问：“你说什么？你做过腿部手术？你什么时候做手术？”
也许是看见程菲那一点点的关心，方伟已经裂成一片片的心总算有了安放之处。
他淡淡惨笑着：“原来你还关心着我，不是吗？”
程菲没有否认，听见方伟曾经做过手术，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猛地一缩，隐痛漫遍全身。
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其实，她还爱着他。
只是因为怨恨，才把爱意埋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