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前因后果
“你们不也在这里吗？”钟灵毓笑：“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老和尚走到颜诺跟前，颜诺突然眼神清明：“师父……”
“我说过，我不是你师父，”老和尚摇摇头：“这声师父我当不起。”
他转身看向钟灵毓，脸上不是不忍的意味：“当年你私自下凡的事情我可以略过不提……可是，你下凡之后，为何要大造杀孽？”
“十七年前，十年前……”老和尚闭上眼睛：“你是修禅之人，难道，就不会不忍吗？”
“不忍之心何用？”钟灵毓笑：“难道我不忍，那些人就不会死吗？早死晚死有和区别，让他们死在我手上，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神秀，你这般不悔不悟——”老和尚看向他：“可知那是魔道才会做的事情，你难道要成魔？”
“成魔又如何，成佛又如何？”钟灵毓看向他：“若是能得到心中所爱，成魔又如何？”
“你竟然如此不悟！”老和尚似是十分失望：“为何？”
“为何？”钟灵毓看向明晓镜，苦笑道：“成佛有什么好？成了佛便要无心无欲，无情无爱……有什么好？”
“你错了，”老和尚看向他：“佛非无心，你可知佛心之大，装的是天下？佛非无欲，佛欲之甚，心念苍生……”
他一步步向钟灵毓逼近：“佛非无情，佛非无爱，佛心系万民之情，佛爱天下——”
“可是，佛却不肯爱我，”钟灵毓大笑：“佛心之大，可容天下，可是他容不下我；佛之所爱，大爱天下，可是他不肯爱我……”
他看老和尚：“佛祖他明知，我在明镜身边守护百年，早就情根深重，可是，他却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他让我们成了兄妹！”
“若佛真的爱天下，为何他不肯爱我？”他盯着明晓镜，却问的是老和尚：“师父你说，若佛真的能容天下，为什么我的那一点点小私心他都容不下？”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你心中的执念却依旧深重，”老和尚叹气：“你何时才能了悟？”
“了悟？”钟灵毓笑：“我何必再悟？”
“既然佛祖他不爱我，那我只能自己爱自己，”他看向老和尚：“兄妹吗？即使是兄妹，我也要和她在一起，我没错，错的是你们，错的是佛祖！”
“成魔吗？”钟灵毓大笑：“成魔又如何？若佛不能给我的，我便成了魔又如何？”
“你该知道，”老和尚闭上眼睛，口宣佛号：“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师父——”钟灵毓突然笑了，身子慢慢向后退去，此时大火依旧在蔓延，钟灵毓退到了燃烧的屋顶之上，轻轻一笑：“师父，我知你不忍心出手，不如……我自行了断如何？”
他说完投身跃入火中，身子在火光之后尤为耀眼，他回头轻轻一笑，被又淹没在火海中。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火海里，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老和尚低下头，口中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大火越烧越烈，众人眼睁睁看着钟灵毓就这样消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君陶然想上前去把他救出来，却被骆夕颜拦住。
将钟灵毓告知自己的话告诉众人，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江湖中这十多年的不太平，竟然是和那个平时总是温文和雅的少年公子有关，顿时神色黯淡，沉默不语。
骆夕颜走到东方炽面前，有些难过：“东方伯伯，对不起……”
“没事，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东方炽微微摇了摇头：“只要你们以后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了。”
老和尚走到他跟前：“慧能，还没有想起自己是谁吗？”
“大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东方炽有些不解：“方才钟公子也将我喊作‘慧能’，但是我——”
老和尚突然伸出手在他额上一抹，东方炽眼神顿时清明了许多，恭声道：“师父——”
“跟我走吧，”老和尚叹道：“虽然是神秀引起，但是毕竟你手上依旧沾了血腥，跟我回去吧——”
“是师父——”东方炽立即躬身跟在他后面，身上竟然隐隐发了金光。
可是骆夕颜却是不解，她拦住了东方炽：“东方伯伯，你要去哪里？”
东方炽看向她，眼神柔和：“我记起了自己是谁，也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现在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了，珞儿也不要难过，找到若儿一家团聚才是紧要的。”
“可是……赵阁主她怎么办？”骆夕颜咬咬嘴唇：“还有小蓝，你走了，她们怎么办？”
“只能是我负了她们，”东方炽微微一叹：“他日你遇见她，好生和她说说，让她不要再执迷……”
“又是一桩孽缘，”老和尚听到他们的对话，叹口气：“走吧。”
天开始下起了雪，冷得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等等——”明晓镜叫住老和尚和东方炽，见他们如愿停了下来，这才道：“我想知道，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以为，明镜能忍住不问呢，”老和尚回过头来，笑道：“既然你问出了口，那我便告诉你前情吧。”
明晓镜对于他口中对自己的称呼有些奇怪，不过也并没有很在意：“你们究竟是谁？”
“看来，你将我们都忘了，”老和尚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依旧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毕竟这事情也是我引起的——老和尚法号弘忍，我身边这位，这一世的名字叫东方炽，但是他前生是我的徒弟，法号慧能，而刚刚的钟灵毓，他是我前世的大弟子，法号神秀——”
“当年我年迈欲去，急在人世间寻一个法嗣，要求众弟子各出一谒，神秀给出了一谒，言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明则明矣，了则未了，于是我选中了慧能作为衣钵继承，因为他在神秀做的谒语之后，也出了一谒，言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已经达到了开悟境界，所以最终慧能成了禅宗六祖。
“只是没想到慧能这一谒竟引来了大祸，先是慧能南下时遇到了危难，那些暂且不提——且说佛门中有两件宝物，在佛前千年，受佛的洗礼，竟然渐渐开窍了悟，那两物中，有一样是上古时遗留下来的神镜，名唤‘昆仑镜’，俗谓之‘明镜’，而另一物则是承载昆仑镜的镜台，俗谓之‘明镜台’，两物皆是神物，自然也有了一定的神通，镜台听闻慧能的那一谒，有些不忿，以为被佛宗抛弃，于是愤然下凡，沉溺与三界六道之中，迟迟不肯回归——
“那时候我们三人皆伺奉在佛前明镜身边，神秀虽然没有大悟，但毕竟也是可造之才，我想着也许有一天他终将了悟，最终修成正果，奈何数百年过去，他依旧不悟，反而……爱上了佛门宝物明镜幻化出来的女身……
“奈何明镜心系沉沦与三界之中的镜台，于是向我佛乞求下世寻回他，佛允了，为了不让他们经历过多磨难，我便让慧能也跟着下界，为了不让他在凡人面前显出神通，还将他的神识封住——谁知，神秀在那之后，竟然也偷偷跟着下了界，我不放心，于是自己也向佛祖禀明，下界一遭，却发现神秀下界之后，依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与神识，为了不让他做出阻碍明镜与镜台相遇的事情，佛祖决定，让明镜投胎，做了他这一世的妹妹，原本以为，这样一来，神秀便会罢手……只是没曾想到他内心的执念竟如此之甚，最终酿成大错……”
明晓镜不解地望着他：“可是，你说的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老和尚，看向她和颜诺，叹道：“你便是那明镜转世，而他……便是那镜台转世啊……”
“当年我下界之后，便发现了神秀的异常，果然没出我所料，十七年前他不过是一出谣言，便引得世人争相前往红叶山庄，最终导致了那一宗惨案，”老和尚看向颜诺：“为了不让神秀找到他，我只好让他在我那儿避了七年，但是，即使是我，也无法消去镜台积攒了千年的怨气，于是便有了后来的逐出师门一事，我想，事情终究是慧能引起的，所以让他去了慧能处，直到遇见你……”
“怪不得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感觉熟悉，”明晓镜笑：“原来我们已经认识了几千年啊……”
“既然知道了真相，你也将他找到了”老和尚看向她，低声问道：“你想不想，恢复自己前世的记忆，与我们一道回去？”
“不了，”明晓镜看了颜诺一眼，摇摇头：“我们现在这样子也很好，不管什么前世，我们只要把我们这一世或者以后的每一世过好就行了……如果有一天他想回去了，那我们便一同回去吧，如果……他不愿意回去，那我也不介意和他一起，在这人世间沉沦。”
“也罢，有些事情终究不可强求，”老和尚叹道：“以后你们要好自为之，切记不可入了魔道……”
老和尚刚想带着东方炽离开，却听一个女声突然喊道：“他不见了——”
原来大雪慢慢将火熄灭，商紫凝偷偷跑到钟灵毓消失的地方，估计是想帮他收尸，却发现，那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钟灵毓消失了。
他在众人面前演出了那样一出戏，结果竟然是金蝉脱壳之计吗？
众人苦笑，唯有一直站在原地难过的陆青和叶子言这时才有些兴奋：“公子没死？”
老和尚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微微一笑：“早该料到了神秀不会那么束手就擒，他既然摈弃了佛道，自然不介意在众人面前显出神通，只是……这天下，看来是要大乱了。”
明晓镜见他又想走，有些不安：“你可不可以救颜诺？”
“不行，”老和尚摇摇头：“他既然选择了沉沦三界，那么所有的经历都是他的劫难，旁人不能轻易帮忙化解——”
“果然……”明晓镜有些失望：“他说的是对的，佛……果然是无情的啊……”他，指的自然是钟灵毓，或者……神秀。
“若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老和尚叹道：“佛不是无情，只是太过于多情，所以绝不能轻易出手，否则便是改变众生的大事，所以，对不住了……”
“可是，他还活着，你们不管吗？”明晓镜叫住他们：“他是你们的人，难道你们不管吗？”
“那些事情已经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不过是不让他的存在，而阻拦了你们的相遇——”老和尚笑道：“现在，我们的事情已经做完，这世间本也不该是我们过多停留的地方，那些事情，终究要靠你们自己去解决……”说罢带着东方炽离开，慢慢走远。
“东方炽——”赵晴岚突然出现，一身的狼狈，看着东方炽慢慢走远，还是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东方炽回头一笑，面上却是睿智的光芒，又很快转回去，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清风……公子……”赵晴岚眼泪落在雪地上，却突然笑了，发现有些东西自己正慢慢放了下来，她抬头看向那个背影，轻声道：“永别了……”
眼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对那个人的迷恋，所以，不顾女儿家应有的矜持，执意要嫁给他，因为，他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即使他心中另有所爱，可是，她不在乎。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所以即使是后来他负了自己，她依旧不怨。
她看着那个人离开，脸上的笑容是对自己昨天的作别，即使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但是，她曾经在他身边，不是已经足够了吗——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想到那张小小的脸，赵晴岚心存感激，只是，他还留给自己一个女儿，足够了，她不能太贪心。
“那么，我也该走了，”月婵娟走出来，向众人告别，又看向骆夕颜：“看看是谁先研制出了相思的解药，我就不信，我会输给你！”
“那么，我等着，”骆夕颜笑，又对她点点头：“后会有期。”
“会的，一定会的，”月婵娟笑，转身离开：“看着吧，相思的解药一定是我先研制出来的。”
顿时众人一一道别各自离开，商云扬却突然喊道：“紫凝呢？”
商紫凝却是不见了，正当商云扬杜微雪手足无措之际，商紫烟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紫凝她……她说要去找钟公子……”
“怎么会？”商云扬不解：“她为什么要去找他，她难道不知道，钟公子已经不是以前的钟公子了吗？”
“我也不知道，”虽然都说姐妹连心，更何况她们这样的孪生姐妹，可是，这一次就连商紫烟也不知道商紫凝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别担心，”君陶然拍拍商云扬的肩膀：“我们会帮着你们一同找她的。”
“也只能这样了，”商云扬看了一眼明晓镜和颜诺，低下头向君陶然道：“谢谢你。”
君陶然又看向明晓镜：“晓镜你以后怎么办？”
“我跟着骆姐姐，先把颜诺身上的毒解了，”明晓镜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而我，”宁致远苦笑：“我还要去找千若，千绝门，就交给大师兄打理了。”
他脸上的难过很明显，因为自己的猜忌，最终导致了东方千若直至今日，依然流落在外边，他无法原谅自己，他微微一偏头，却看到了远处的那个身影，那个人，让他感觉那么的熟悉——他曾经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很多年……
于是来不及多说什么，连忙追上前去，可是，到了方才那人站立的地方，却找不到那人的身影，那里，只留下了一对脚印。
宁致远苦笑：“千若，你不肯见我吗？”
君陶然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抬头看了看天空，苦笑道：“红叶山庄已毁，尚满天已死……师父走后，这千绝门估计也会跟着落败，碧落宫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怕是这几年都不会再过多出来，玲珑阁……珞儿怕是没心情打理了，其他大家怕也是成不了气候……而幽冥宫却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天下，怕真的是不会有太平了……”
==尾声==
竹林内，中间的空地上，新的小竹屋重新搭建起来。
明晓镜指着眼前的屋子，问身边的颜诺：“怎么样，和你以前住的屋子是不是一样？”
颜诺有些发愣，轻轻地摇了摇头。
明晓镜吐吐舌头：“我忘记了你还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见颜诺一脸的歉然，明晓镜依旧只是笑笑：“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想起来的，对不对？”
“如果……”颜诺有些迟疑：“我一辈子都想不起过去的事情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明晓镜突然问他，见他摇头又点头，不由得笑了：“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想起我是谁，但是，你对于我的存在，不排斥对不对？”
明晓镜笑了：“我相信骆姐姐一定能够帮你把解药研制出来，但是，就算研制不出也没关系，反正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
“如果你沉溺于世间，那我陪你一起沉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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