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扑鼻,云珂在氤氲中望向父亲。
李耀明是李府最俊美之人,仔细瞧,也有几分和她祖父想象之处。
说他是外人所生,云珂心里一直在犯嘀咕。
云珂皱眉,拿出锁在徐岩柜子里的盒子,掀开的刹那,还是犹豫了下。
“清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母亲也劝过我,可是李府遭殃,我虽然坚持立场,幸免于难,可是……”李耀明叹口气,眼睛微微湿润。
当今圣上孝武帝,也算明君,可是李耀明即使不被牵连,也会因为李府被贬官。至今能安然无恙,其中,多半因为徐岩的关系。
毕竟他是徐岩的泰山。
此次政变,徐岩和沈之安强强联合,共同退敌,难得的青年才俊,战事如今大体稳定,不出意外,徐岩可能封候拜将,再次振兴将军府的昔日荣耀。
但,因为徐岩,李耀明免于责难,他的家人,却要被流放。终身不得入关,受尽欺凌。李府待他们三房再差,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沦落到那种田地。
“父亲,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懂。我最舍不得的是祖父,您可能也会舍不得大伯,可是情况摆在眼前,现今,圣上没赐死一位忠臣,已经法外开恩了。”
通敌叛国,放在任何国家和朝代,结果只有一死。
当今圣上,确实比较仁义。
李耀明无声苦笑,手指握在茶杯上,隐隐颤抖:“清儿,为父豁出这张老脸,等你公公回来,再求求他吧。”
云珂摸摸盒子里的布帛,担忧望向父亲,看到他两鬓骤起的白发,甚至想到天牢里的祖父,悲从中来,哆嗦了喜啊,将绢布双手放到父亲手里,恭敬道:“父亲,上次我和母亲回府,这是祖父偷偷给我的。”
顿了下,她又道:“谁也没有告诉,连阿岩,我也瞒着。”
李耀明的视线,落在质量上乘的绢布上。
布匹颜色金黄,因为年代久远,幽幽泛黄,但是手感尚在,一看就是宫廷之物。
此时此刻,云珂给他这个东西,李耀明心下疑惑,但是却凝神接过,仔细打开。
当他匆匆往下看时,手指剧烈颤抖,眼睛也没了焦距,喃喃道:“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云珂一直没来得及细看,只依稀记得,上面说明,父亲并非祖父亲生,但是也是祖父妹妹的独生子,也是她从前不得见的姑奶奶。当年姑奶奶病重,父亲还年幼,和祖父去守灵。
因为姑奶奶在关外独居,极少回京城。
李耀明狠狠闭上眼,两行热泪留下,更显憔悴。
云珂按在父亲手上,哽咽道:“祖父说,如果李府获罪,除非父亲也在列,才让我去求皇上。不管谁当了帝王,都可能会念在同宗的份上,顾念您。”
“我不会去求的,如果可能,我定和大哥一起流放。”
沉默半晌,李耀明神色恢复镇定,一字一顿的说。
听到父亲的话,云珂不免错愕,抓住布帛,发现后面还有详情。
当年祖父还是小吏,因为选秀,他唯一的妹妹被送入宫中,没想到后来入了当时皇子的眼,那会太上皇还没继位,觊觎皇上的妃子,中间隔着辈分,于理不合。
没想到两人也大胆,安通款曲,竟怀了子嗣。于是太上皇让她诈死,偷偷带出宫,安置在外。
宫里少个秀女,管事被责罚而已。人们也渐渐淡忘。
坏就坏在,太上皇忙于登基,一时忘了宫外的人。他妾室也多,登基后又忙于安抚大臣,后来想起,也不似当初那么喜爱,但毕竟是个倾城绝色,让皇后安排。
皇后善妒,暗中想将人处置了。
祖父察觉,偷偷将人藏起来,而将父亲抱回府,谎称妾室所生。祖母信以为真,不想打闹,只说孩子是自己生下的,年纪也足足小了两岁。
所以,祖母对于三房,一直不亲近。
这件事,也只有祖父一人知道。
云珂望着父亲,担忧道:“既如此,是断然不能去认的。”一不小心,再被扣个帽子,父亲也要不保。
再说,什么皇叔郡主的身份,云珂也不稀罕。将父亲养大的,只有祖父。
“大哥定然知道了。”李耀明低头,神色凄迷,陷入回忆。“当年我十岁,那之前,大哥视我为最疼爱的弟弟,即便要成亲了,诸事也以我为先。母亲处处不满于我,可他总拦在前头。后来,他却渐渐疏远,但是却暗中关心,即便高氏嫉恨我们的生意,他也从没想过,真正要与我为难。”
父母两说会话,翠芝来禀,徐淳已经回府,已经往枫林苑来了。
云珂立即命人烧水煮茶,奉上新的点心,希望公公可以带父亲去一趟天牢。
徐淳没有太多踟蹰,思忖了下,便答应。
次日一早,云珂和父亲,去了天牢,还带些吃食。
外面阳光明媚,风和日暖。监狱里潮湿阴暗,越往里,气味越难闻。
狱卒小心带路,不好意思道:“因为此次犯人较多,地方不够,只好拨到一起,大人您将就将就。”
再往里面是女眷,云珂和父亲风头走,她去看望女眷。
里面越来越暗,夹在小孩子的啼哭。
云珂刚停下,老太太便匍匐靠近,满头白发凌乱不堪,嘴唇龟裂,憔悴的似八旬老妪,哪里是才过六十岁的样子。
她眼角微红,心酸放下篮子,从栅栏中递给最小的堂妹云霞。
“清儿,你终于来了。”老夫人拉住云珂的手,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迸发的力道,让云珂吃痛,“清儿,听说你夫君成了大功臣,你让他求求皇上,饶了我们吧。”
大夫人搀扶老太太,一面低头抹泪,一面低声说:“母亲糊涂了,求她有什么用,要不是徐岩,我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说到后来,她语气愈发狠厉,面目狰狞看着云珂:“明明齐王已经得势,徐岩和沈之安横插一脚,现在我们都要死了。”
最里面,忽然传出“啊”地一声大叫,云珂吓了一跳,不料看过去的时候,李云萍发出桀桀的笑,凄厉的声音,在幽暗的天牢里,带有一丝惊恐之意。
老夫人的手,越发冰冷,云珂被她狠狠握着,也变得冰凉刺骨。
监狱里的寒气,似乎一下子窜进她身体。
“夫人,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顺义不知何时进来,在她身后提醒。
父亲那边,想必已经说完了。云珂手腕一用力,轻松脱离老夫人的掌控。
李云萍大睁杏眼,瞬间扑倒栏杆上,歇斯底里地叫喊:“云珂,你别得意,战事没有结束,徐岩不一定笑到最后,齐王不成事,晟王却也不好对付。”
云珂冷冷盯着她,忽然不再恨她,顿觉她可悲至极。
不顾后头的惨叫,她一步步离开这个牢笼。
出来的时候,李耀明已经和主管在谈话,察觉到她的目光,又转头说了两句,才走出来。
徐淳能做的,仅此而已。保住性命便罢了。
李耀明岂会不懂。可他在李府长大,养恩大过生恩,而且和李耀辉自幼亲如兄弟,即使不是李府之人,也是表亲。
回去的马车上,父女二人没有出声。
要下车的时候,云珂看向父亲,突然道:“等阿岩回来,我再让他求求圣上。父亲,此事事关重大,您千万不要太难过。母亲还仰仗您照顾,您……”
李耀明打断了她,俊逸的脸苍老了好几岁,当下下车,背影寂寥清冷。还略微蹒跚。
云珂眼窝一湿,望着他的背影,终是叹气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