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安静的可怕,一点声音也没有,傅眀修扭头发现梅姿的眼睛又闭上了,气息微弱得像个死人。
那股子无能为力的焦躁再次升起,他又不能去推她,因此只能厉声呵斥道:“给我睁开眼!不准装死!”
梅姿似乎真地听到了,眼睛又一点点张开。
“明修,”她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地:“我是不是快死了?为什么我一直看到以前的事?”
“我看你是被撞傻了。”傅眀修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梅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口中自言自语着,“我好像看到了我妈妈……”
傅眀修烦躁的心情稍稍镇定下来了一点,不过口中还是没有好气:“然后呢?”
“她在跟父亲吵架,”梅姿长时间地眨了下眼,似乎眼前真得在回放儿时的影像:“他们只要一见面就吵,无时无刻不在吵,直到有一天……”
傅眀修等待了数秒他才继续道:“爸爸决定不吵了,他要走,我跪在地上拉着他求他别走,可他还是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傅眀修抿了抿嘴,觉得身边这个女人真是撞傻了。
虽然他对梅家的事情不上心知道的不多,但是也知道梅父和梅母感情一般,梅父典型的风流才子,到处沾花惹草,两人能和睦才怪。
但是说他不要梅霜?
不可能的事,圈子里的哪一个不知道梅霜是梅家的掌上明珠,受尽荣宠。
梅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脑中的放映机继续徐徐转动:“后来每一个人都跟我说,是因为我表现不够好,爸爸才会走掉。于是我拼了命地好好表现,可为什么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傅眀修在心里又骂了一句,但是却没有打断梅姿不知所谓的话。
能够让她有些精神不至于昏睡过去就好,至于现在胡言乱语的征兆,他没怎么往心里去。
“从那以后,我每件事都要做得最好,”梅姿喃喃地重复着强调了一遍:“是每一件事,只要我做,就是第一名,没有人能够超越我。”
“时间长了,每个人都认定我是最优秀的,一旦我哪次做得不够好,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帮我找借口,让我不得有一次失误……”
“我就像被贴了标签一样,浑身上下都被绑满了绳子,每一天都在为别人活着……直到遇到了你。”
梅姿又有好长时间不说话,时间似乎跳转到了与傅眀修相识之后的某个点:“当你第一次与我眼神不经意地相视时,我心里第一次不再空落落,而是涨的满满的。而当看到人前意气风发的你笑得张扬嚣张的时候,我身上那些看不见的绳子仿佛也被解脱了,那种轻松的感觉,就像……”
她思考了一下:“被人从几万英尺深的海底拉到海面一样。”
“所以,无论是你打我,骂我,羞辱我,都让我觉得自己好真实,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活着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经常想,要是当初没有看见桂花树下看书的你,我现在应该是怎样?”
“你后悔了吗?”明明只当对方在胡言乱语,傅眀修却忍不住插嘴。
“后悔?”梅姿认真地考虑,最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后悔。我最后悔得是,为什么当初没有勇气跟你告白,以至于将这个遗憾留在了心里八年之久。”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而且好像过一天,就会少一天,这样的幸福好像随时都会中止。”
“其实想想,要是我现在死了也挺好,至少我到死都是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
她安静了许久,话题突然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明修,你说我要是死了,家里那只萨摩会不会想我?”
梅姿说的是傅眀修养在师家老宅的那只萨摩,现在想想也有八岁九岁了。当初她第一次见到它还是在学生时代,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陪伴在傅眀修身边。
“别操心了,那蠢货隔天就会把你忘了。”
“是吗?”梅姿咧了咧嘴角,可就连这个动作她都做得很勉强:“但是我应该会想它吧,这个世界上我最羡慕得就是它,吃饱就睡,睡醒就吃,无忧无虑,还能光明正大地缠着你。”
“全天下估计就只有你会羡慕一条狗。”傅眀修无情地吐槽他,但是表情却已经变得柔和。
“做人好累,做狗多容易,其实我内心一点也不强大。每次遇到困难和挫折,我都想变成狗,什么都不必操心,也不用对任何人负责,只要对主人忠心,乖乖地听主人的话就好。”
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它,每次看到它,我都想拿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跟它交换,可就连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傅眀修嘲讽她道:“那你就多做点善事,争取下辈子投个狗胎。”
梅姿似乎对这个提议很赞同,嘴角扬起了微弱的弧度,“我也希望如此……您说我下辈子要是投胎做狗,做个什么狗好呢?”
她自己先想了想:“萨摩好吗?你好像很喜欢萨摩的样子。”
“谁会喜欢?蠢得要死。”
“啊,你不喜欢么……”梅姿犹豫了:“那我该做什么狗呢?”
傅眀修想象了下如果梅姿变成狗会是什么样:“牧羊犬吧,不是说牧羊犬智商都很高吗?”
梅姿苦笑:“做个狗还要比智商,你饶了我吧。”
“那就藏獒吧,”傅眀修故意给她挑了个笨的:“我听说藏獒智商低,低到一辈子就能记住一个主人,多一个都记不住。”
这回梅姿貌似很满意:“这个不错,那我下辈子就当藏獒好了,只记得住你一个主人,多一个我也记不住。”
傅眀修嗤笑一声,“为什么下辈子我还要养你啊?”
傅眀修的这句话梅姿完全没有听到,在傅眀修发现时,梅姿的眼睛已经再一次闭上了,仿佛陷入了沉睡。
“喂,起来!”傅眀修叫他。
梅姿没有反应。
“你给我起来听到没有!”
周围依然很安静。
傅眀修声音一沉,“梅姿,不许睡!你敢睡着,以后就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过了半天,梅姿才悠悠转醒,似乎刚才真得只是睡了一觉。
“明修,”她的声音比起方才又虚弱了几分:“如果来生,我变成一条狗,你会收养我吗?”
傅眀修瞪她一眼:“狗才能活几年?到时候我还要伺候你养老送终,不要!”
“我保证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等我快不行的时候,我就躲起来,偷偷地死,不让你难过。”
“谁会为你难过?”
梅姿喃喃道着:“我活五世,每世十六年,等到主人八十岁,我跟主人一起死。”
“想死你自己去死,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梅姿的声音越来越弱:“主人想活多久,我就陪伴您多久。”
“不管您来生富裕也好,贫穷也好,健康也好,疾病也好,我都会永远守着你的。”
傅眀修把烟送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才想起没有点火:“那我要是不要你了呢?”
梅姿慢慢阖上了眼,“那我就留在你丢下我的地方,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完我的余生。”
……
梅姿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单调的白,她花了点时间才确认自己没有死。她的身上绑着乱七八糟的仪器,左右都不见傅眀修的身影。
病房里没有人,梅姿拔了所有的仪器,挣扎着爬起来,在开门的时候跟护士撞了个正着。
“你疯了吗?”护士惊叫:“快回去躺着。”
“那个人在哪里?”她焦急地问。
“哪个人?”
“跟我一起被送过来的人。”
“他伤得没你严重,在普通病房,”护士皱眉:“你不能继续站着了,赶快回去……等等,你去哪?”
梅姿不理会护士的阻拦,执着地前进。护士上去拽她的胳膊,却被她用力推开。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力气。
护士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以防万一。在病房的门口,梅姿撞上了医生。
“他怎么样了?”他迫切地抓住医生的肩膀追问。
医生一见她就怒了:“谁让你起来的?你不要命了?”
“我就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梅姿对自己的健康完全不加以理会。
护士在她身后比出一个无奈的手势,医生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你问车祸送来的那位?”
梅姿慌忙点头。
医生只好道:“他没有性命危险。”
“然后呢?”
“他的下半身受到长期压迫,”医生顿了顿,虽然他经常需要说这种话,可每次都觉得难以开口,“情况不太乐观,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梅姿瞬间像被雷劈中般动弹不得,医生无奈地跟护士交换了下眼色,抽身离去。护士想上前去扶,却被她拍开了手。
“你得马上回去……”护士婉言劝她,梅姿却像全然听不到一样。
她握住了病房的门把手,那扇门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打不开来。
“那好吧,五分钟,”护士只好妥协:“五分钟后你必须跟我回去。”
她帮梅姿打开了门。
梅姿一眼就看到了傅眀修,他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健康得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门被关上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梅姿呆呆地站在门口,面如死灰。
傅眀修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医生怎么说?”
梅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傅眀修往床头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是不是我下半身保不住了?”
梅姿痛苦地闭上了眼。
见她那副好似天塌下来的样子,傅眀修就知道自己猜得很准了。他被从车里救出来后,下半身一直毫无知觉。
看到梅姿的反应,傅眀修莫名地想笑。
明明受伤的不是她,她却表现得比自己还要难以接受。
傅眀修是这么想得,他也这么做了。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他的大笑声中,梅姿的脸色越来越变得铁青。
“别笑了!”她突然之间喊了出来,前所未有得大声。
傅眀修的笑声渐渐止住了,但笑意还停留在他脸上。
“多久了,”他开口,“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次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梅姿身子猛地一震。
“是不是失去了那方面的功能,我就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了?”
梅姿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