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果吴泰安把自己作死了,警方不可能找得到真凶,玄奘头骨之谜也将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最终变成史书中一粒丑陋的疙瘩。
如此一来,陈家非但得不到好,反而有可能遭人倒打一耙,千年门楣岌岌可危。
陈靖说完,便清浅地看着卓清宁和阮宝,静静等待答复。
要是让阮宝来决断,她必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卓清宁不同。他也算摸爬滚打多年,凡事有利就有弊,这点道理,他比他涉世不深的妹妹更清楚,因而更清醒。
帮了这一方,必定得罪另一方,在并不完全了解这双方力量的情况下,他不敢带着阮宝冒进。
卓清宁考虑得有些久,阮宝开始坐立不安,几次欲言又止。
陈靖倒是有耐心,亲自为他们煮起了茶。
良久后,卓清宁开口道:“不知我们为吴泰安驱鬼之后,陈先生是什么打算?您如何向世人证明,吴泰安手上的头骨是假的?”
蒸腾的水雾后,陈靖目光一闪,有意无意地瞥了阮宝一眼。
阮宝不明所以,卓清宁却神情一滞,似乎有些了然,又有些犹豫。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让她回避,只是默默看向陈靖。
茶香沁人,阮宝嗅着,嗅着,若有所感。
陈靖置了茶,微笑着道:“陈某希望二位做的,是帮助我们劝说吴泰安,让他亲自开口,承认他是作假。”
阮宝这回懂了。陈靖不是要驱鬼,而是要利用那只作祟的鬼,挟制吴泰安。
她的心绪一下子乱了。
胡乱捧起面前小小的杯盏,仰头喝掉,茶水随着岔乱的气息冲进气管,呛得她咳嗽不止。
卓清宁沉着脸顺着她的背,嘴里却骂道:“多大的人了,喝个水还会呛到,你是小孩子吗?”
阮宝默然。
她不是,不是小孩子了!
这句她曾极力向卓清宁证明的话,如今让她感到黯然。
“陈奇已经为二位备好客房,二位可以在此稍作休息,慢慢考虑,明早给我答复即可。”陈靖知趣地开口,随即叫来陈奇,带他们到楼上的客房安置。
“多谢。”卓清宁点点头。
陈靖温和地笑道:“卓先生客气了,这是陈某基本的诚意。只是时间紧迫,只能给二位一天的时间,请二位谅解。”
“不用考虑了。”
卓清宁一怔,看向阮宝。
阮宝深吸一口气,缓缓重复:“不用考虑了,这委托,我们接了。”
陈靖看了呆愣的卓清宁一眼,道:“阮掌门果然好气魄。”
“我只是想要做对的事,帮助对的人,”阮宝抿嘴一笑,“陈先生的立场我能理解,我愿意帮助你。不过,吴先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会见死不救。我们驱魔人,维护的是阴阳秩序,不会因为某些人的利益去利用甚至操纵鬼怪,这是原则性问题,希望陈先生理解。”
“阮掌门的意思是?”陈靖不由得皱眉。
“我说过要帮助您,决不食言。我会与吴先生沟通,让他出面澄清,同时我也会帮助他,驱除邪秽。”阮宝认真地说。
“有意思,”陈靖抚掌而笑,眼中流露出一抹激赏,“那陈某便静候阮掌门的佳音了。”
“嗯,你就在家等着吧,我们现在就去。”阮宝拉起卓清宁就往外走。
陈靖朗笑出声。
卓清宁一言不发任由她拉着,陈奇见状连忙跑去开车。
“想到什么好点子了?这么自信。”等车的间隙,卓清宁倚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阮宝干脆地说。
“……”
卓清宁一步跨过来弹她额头,“没有?没有你还敢夸这么大海口!说话不用花钱是吧?”
阮宝哀嚎一声捂住额头,辩驳道:“我不是有信心,而是有信仰,有志者事竟成。”
“神他妈有志者事竟成,”卓清宁掰开她的手,对着刚才弹出来的小红点继续弹弹弹,“我就教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哎呀,车到山前必有路,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嘛!”阮宝一边躲一边不怕死地顶嘴。
“你是开心了,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要怎么办?你帮姓吴的驱了鬼,他要是翻脸不认账,我看你往哪哭去。”卓清宁简直要气死了。
“放心吧,陈先生是好人,”阮宝不再躲闪,低声说:“陈家这么多年来,碰到这种事情还少吗?只是这次不巧,出了人命,他们才这么紧张。”
卓清宁冷静下来,定定望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阮宝得到鼓励,信心大增,“我们只需要做好本分,将陈家从命案中摘出来,剩下的,他们到时候肯定能自己解决,不会苛责我们的。”
卓清宁半晌无言,许久后,才摇头叹气道:“就会耍小聪明,果然还是个孩子。”
阮宝鼓起双颊,正待反驳,卓清宁又接着说:“不过算了,我也认了,你开心就好。”
阮宝立即转怒为喜。
可卓清宁不知道,其实她不傻。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很清楚。
厉鬼的出现,相当于一柄双刃剑,对陈家来说既是威胁,又可以转为筹码,而陈靖选择的,显然是后者。
可阮宝想要将这柄不属于人间的双刃剑,从这场角逐中清除出去,最终结果多半会是两面不讨喜。
卓清宁费尽心思,想要将玄九门带入上流社会,她这种直来直去的刻板做法,却会导致他长久以来的努力,都成空。
阮宝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但对不起卓清宁,是一定的。
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野心。玄九门的驱魔人,全都没有什么野心。
也许是受到师父的影响,她从小到大,只知认真修习,驱邪济世,对名利从未有过渴望。
无为,随缘,本就是道家的精髓。
卓清宁显然与她拥有完全不同的理念。他五岁持家,卓善仁致力于教导阮宝,自然没有精力拿道门那一套去管束他。
因此,阮宝几乎不曾干预过卓清宁的决策。也许她心里是歉疚的吧?
歉疚她曾经霸占了她的师父,他的父亲,全部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