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神色莫名地望着阮宝，唇边露出一抹绝望而奇异的微笑。
这笑容看得人相当不舒服，阮宝撇撇嘴，又把符咒拍在她额头上，让她痛苦了好一阵才揭下来。
纪琛若有所思，脚下力道微松，忽然道：“你其实根本不爱村长，对么？”
蘅芜睫毛一颤。
林臻满头雾水，这老妖婆不稀罕那老鬼？难道她刚刚哭得期期艾艾的模样，全是装的？
阮宝同样震惊了。虽然知道鬼怪都是奸猾狡诈的，但蘅芜自始至终，哪怕在村长转身远走后，都是一副温顺如羊的模样。
如果真的是装出来的，那她岂不是将她自己都骗了过去？这演技未免也太逆天了。
“阿琛，你怎么看出来的？”阮宝奇道，心里已经相信了纪琛的判断。
“很简单，”纪琛嘲讽地笑笑，“人死后能变成恶鬼，哪个不是怀着滔天的怨气。阿宝，你真的相信她的爱慕能盖过她的怨恨，心甘情愿为村长无私奉献吗？”
阮宝微怔。
其实她懂的，而且比纪琛更清楚。只是今天不知怎的，竟对蘅芜生出一丝同情来，险些做出错误的判断。
大概是因为有纪琛在身边，她的神经似乎都有些放松了。
阮宝神色一正，“这样吧，你把我们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作为交换，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力所能及的心愿。”
“呵呵，”蘅芜凄然一笑，“这些年，有成千上万的人求我保佑他们心愿得偿，想不到今日，我倒要求你帮忙了。”
阮宝一听有戏，当着蘅芜的面把手中的纸符一撕，明黄的碎屑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地，看得林臻心肝儿疼。
“阮顾问，您不要了也别撕啊，多浪费呀……”
纪琛不满地觑他一眼，“给你你也用不了，别哔哔。”反正他家阿宝高兴就行。
这时，蘅芜幽幽开口道：“二位道爷是夫妻吧？蘅芜好生羡慕呢。”
阮宝脸上发烫，也不反驳，示意蘅芜继续说下去。
“我是老爷的贴身侍女，自小服侍他，更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蘅芜眸光涣散，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夫人入门后，老爷也算怜惜我，亲自去求老夫人抬了我做姨娘。我不欲同夫人争宠，平日行事极为低调谨慎，劳心劳力地伺候老爷和夫人，却没想到她仍不愿我过得安生，时常背着老爷给我小鞋穿。”
蘅芜面色冰寒，自嘲地笑了笑，“我可真傻，竟真的以为老爷对那妒妇的作为不知情，直到有一日，他们在老夫人跟前大吵起来，我才知道，我曾有过三个孩子。”
蘅芜说到这里，浑身怨气暴涨，四周温度骤降，林臻冻得发抖，险些压不住她。
纪琛毫不客气地再次踩上她的脖子，淡淡警告：“别激动。”
蘅芜的叫声戛然而止，惊惧地瞪大眼，扯着嘴角道：“这位道爷莫不是传说中的正阳之身？呵呵，与纯阴之体可谓是天生一对呢。”
纪琛不置可否地哼了声，林臻却又激动了。正阳之身与纯阴之体？那是啥！听起来好荡漾哦。
“我是家生子，父母早亡，夫人和老夫人又防着我，根本无人与我讲过有孕是怎么一回事。老爷那样心细如发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我身子的异常？可你们知道他是如何做的吗？”
蘅芜冷笑着，双目赤红，“他连药都舍不得给我一碗，而是在我怀孕的时候夜夜来找我行那房事，狠命折腾我，生生害我流掉了三个孩子！可怜我还以为那是老爷对我的宠爱，连拒绝都不敢说！”
气氛有些诡异的静谧。毕竟这种事，虽然凄惨，可当众说出来还是会让人觉得尴尬。
蘅芜却浑然不觉，俨然已经怒火中烧，“可笑的是那郑氏，机关算尽，却算不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孩子来。老爷和老夫人这才急了，再也顾不得名声，终于舍得让我们这些姨娘通房给他们家生孩子。很快我便再度有孕，这一回有老爷和老夫人护着，我平安生下了荣哥儿。”
阮宝三人听得一惊。钱婶生不出孩子？那囡囡岂不也是庶出？难为她死了还能把囡囡带在身边。
提到荣哥儿，蘅芜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许，“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没错，老爷这辈子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的荣哥儿，另一个就是通房丫头生的庶女。囡囡的娘亲命短，生完孩子就死了，囡囡是在郑氏跟前长大的，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娘。”
忽然，蘅芜的脸再度阴沉下去，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可我的荣哥儿，命却更短！他十三岁那年，才刚刚订了亲，就被郑氏那个毒妇给害死了！”
蘅芜伏在地上，血泪染红了雪白的寿衣，触目惊心。
饶是林臻见惯了鲜血，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心有余悸。
阮宝垂下眼帘，担心自己再看下去会心软。
蘅芜兀自平息了一下翻涌的怨气，满目苍凉地继续道：“郑氏趁荣哥儿和同窗去赛马，在荣哥儿的马上动了手脚，害他在疾驰中摔了下来，生生被马给踩死。”
“所以，你就杀了钱家上下，替你的荣哥儿报仇？”纪琛沉声问道。
“是呢！”蘅芜桀桀怪笑起来，眼波流转，闪过疯狂的凶光，“我在酒菜里下了蒙汗药，锁了门，一把火将一切全烧了。我死了以后，竟又再见到了荣哥儿，原来他亦心有不甘，化作厉鬼在钱府徘徊不去。
只是我没想到，老爷和郑氏，甚至还有囡囡也同样变为了厉鬼。我亲眼看见他们大口嚼食下人们的魂魄，怨力剧增，惊惧之下，不敢与他们正面对峙，只得同荣哥儿一道在他们面前做小伏低，以谋求生路。谁料，这一忍，竟是五百年。”
听得这故事的始末，阮宝不由怅然地叹了口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用在鬼怪身上，再合适不过。
一念成佛，一念入魔，轻易就是两种不同的结局，两段迥异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