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俞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随着道路向天际延伸,无声地对抗着黑暗。
阮宝喜欢的东西不多,灯是其中一样,而且颇为重要。
揉着瘪瘪的肚子,她决定到附近的学生街觅食。
挺着大肚子的厨师将面团摔得啪啪响,手指一扒拉,再扒拉,面团就变成了细细的面条。
观看拉面的制作过程,也是阮宝喜欢的东西之一。
除此之外,她还喜欢看别人用一小把砂糖做成软乎乎的棉花糖,用一勺子麦芽糖画出漂亮的糖人,以及把粉团放进机器里,摇一摇手柄,一个个小小的糯米团子就噗噗地掉出来,在糖粉盘中滚一滚,就变得香香甜甜。
胖厨师发现阮宝目不转睛盯着他,将手中的面条甩得愈发虎虎生风,笑眯眯地说:“姑娘,这么晚才吃饭呐?哦哟,咋这么瘦?给你加一两面,不多收钱。”
“嘿嘿,谢谢师傅。”阮宝弯着眼睛道谢。
“不客气。吃面好哇,容易长膘,小姑娘家,还是有点儿肉才好看!”胖厨师将热腾腾的面搁在阮宝面前,好大一碗。
店里人很少,阮宝呼哧呼哧地吃着面,胖厨师就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电视。
“三个月前,金陵一位吴先生在自家院子中,挖出了一只神秘的锦盒。锦盒通体漆黑,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经过专家鉴定,证实其是北宋时期的遗物。更令人惊讶的是,盒子里面装的,竟然是一枚人类的头骨……”
胖厨师响亮地“嗬”了一声,“这个姓吴的,走大运喽,自家院子里都能挖出古董来,可不赚大发了?”
阮宝吸溜一口拉面,摇着筷子道:“师傅,你想岔了!法律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吴先生可不能把它卖了换钱,否则要判刑的。”
“有这回事?”胖厨师把椅子一拉,坐到阮宝身边来,“那些有钱人,不都爱在家里放古董吗?还有古董商店呢,不是都犯法了?”
阮宝笑道:“古董不一定都是出自地下,有些是人家代代相传的,流传到市面上也不奇怪。更何况,中国地那么大,古董也不少,这出土的东西,国家哪能件件都抓牢呢?这个吴先生,觉悟还是相当高的,这不,都上新闻了。”
“是这个理,”胖厨师不住地点头,“大学生懂得就是多!”
“我只是碰巧学了法律专业啦。”阮宝说道。
胖厨师啧啧有声,“学法律好,将来当上大律师,多威风。”
阮宝抿嘴笑了。她选择这个专业,其实只是为了能够多帮助一些,同俞柏一般遭遇的受害者。
“……除头骨之外,锦盒中还有一方保存完整的帛片,同为北宋之物。最出人意料的是,帛片上竟然有‘大唐玄奘法师’的字样。难道说,这枚头骨,竟是初唐传奇人物玄奘吗?”
“玄奘不就是那个唐僧吗?”胖厨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乖乖!”
“这一发现在学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史载,玄奘圆寂后,唐高宗遵其‘择山涧僻处安置,勿近宫寺’的遗言,将其葬于三秦白鹿原上,并建兴教寺为念。那么,玄奘的头骨,怎么会横跨千里,出现在金陵吴先生家的院子里呢?这究竟是谎言,还是历史的空缺?让我们来看看记者对吴先生的采访。”
播音员平板的声音,难得的显出一丝激越。店里的客人不自觉都停下了筷子,齐齐仰头看着电视。
“当时我儿子在院子里捏泥巴玩,他跑过来跟我说,爸爸我挖到宝藏了,我还不信,他硬是拉我去看,结果还真给他挖出东西来了。我打开盒子,看到是人的头骨,真是吓了一跳,我儿子都哭出来了。我就马上打了110,谁知道是玄奘的头骨!”
阮宝咬着筷子,盯着银幕上并未打马赛克的中年男人。眼底青黑,瞳孔有些暗淡,布满血丝。
也许这件事情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吃饱饱,睡好好,阿宝是听话的好宝宝……”温柔甜腻的男中音蓦然响起,店里数颗脑袋刷刷转过来。
阮宝涨红了脸,丢下筷子迅速接起电话:“哥!你什么时候又把我手机铃声改了!”
切,是哥哥啊……脑袋们纷纷又转了回去。
电话那端的人却劈头盖脸一通骂:“阮宝,你翅膀硬了,胆儿肥了是吧?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死哪去了!”
阮宝立刻压低嗓音说:“我在开班会呢,就快结束了,马上可以回家。”
“怎么,全班一起看电视?挺享受啊。”卓清宁冷笑。
阮宝呼吸一滞,轻咳一声说:“其实我跟瑞贞在外面吃饭,没注意时间,聊得有点晚了,对不起。”
“是么?”
“是!”阮宝使劲点头。
卓清宁淡淡道:“别点头了,我看不到,让苗瑞贞接电话。”
“瑞贞刚刚去洗手间,可能要一会才回来。”阮宝在胖厨师及数名食客的异样目光下,冷静地回答。
“没关系,我可以等。”卓清宁说。
阮宝眼珠子一转,“她还不知道要多久呢,话费挺贵的,你不信,问店老板呀,他就在我旁边。”
胖厨师在她可怜兮兮的目光下,接过了手机。
“喂?诶,你好……A大学生街8号,柴大碗拉面馆……不客气,再见。”
胖厨师面色古怪地将手机还给阮宝,“姑娘,你哥哥十分钟后来接你,快吃吧。”
阮宝默了默,收起手机,大口吸溜起面条。
十分钟后,玻璃门被推开。
阮宝正襟危坐,来人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师傅,大碗的牛肉拉面,不放香菜。”卓清宁说。
“好嘞。”胖厨师摩拳擦掌地去甩面。
“哥,你还没吃饭?”阮宝小心翼翼地问。
卓清宁淡淡地瞥她一眼,“飞机晚点,我紧赶慢赶回到家,还买了你爱吃的菜,结果等了你将近三个小时。”
阮宝垂着头,揉着衣角,小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卓清宁还未说话,一个女生站到他们桌边,嗫嚅着道:“那个,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卓清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