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陆承廷紧绷着一张脸,肃然抿唇,正色的看着三娘子。
三娘子被他那突然乍现的严肃给吓了一跳,可当下想想又觉得自己方才也是那般的震惊,估计在宁氏面前的神情还不如此时此刻陆承廷在她面前的这般自然呢,便连连点头道,“宁姐姐是这么和我说的,侯爷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陆承廷没有说话,只顺手拉过了一旁的椅子就坐了下来。
想他今儿一早进宫本来是和皇上去请假的,刚接了侯府的事,他前后一整理才发现问题极多,若拖着不办或全部丢给陆承恩和余安的话,估计不止外院的事儿难开展,他怕连内宅那儿三娘子都会一并的举步维艰的。
所以思来想去,陆承廷便和皇上一口气请了五天的休沐假,想先把家里的事情给捋顺了。
皇上倒也大方,朱笔一点就允了,不过末了却和陆承廷说,让他这个为人兄长的准备一下,九月初十,朝廷颁旨,大赦天下,若是一切顺利,云姗十月就应该要进宫了。
陆承廷以为这已经算得上是侯府眼下的一件大事儿了,可他没想到,回了宅,三娘子这儿竟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哦不,这已经不是惊喜了,而是惊吓!
“宣岚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感觉到三娘子的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肩背,陆承廷不由常常的舒了一口气,“竟真的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到尾音,戾气骤溢。
三娘子沉默了,她能感觉到陆承廷心里的愤懑,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年宣岚可是他的枕边人,背着他查了自己的亲妹妹不说,查到了这样不堪的事以后却连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且还用这事儿去找了陆承安想借机要挟!
“宣姐姐可能……”
“可能什么?就为了这么个位置,我如今不照样名正言顺的坐着?可却和她无半点干系了!你说,她这费尽心机的是为了什么?”陆承廷冷笑,声如刀锥,一下一下凿在了三娘子的心上,生生催疼了三娘子,让她不禁红了眼眶。
是啊,这是陆承廷和已故先妻的恩怨,即便是三娘子这个大活人,即便她现在才是他的枕边人,可也无权参与进陆承廷和宣岚的故事中去。
“侯爷,宣姐姐已经死了,故人执着,侯爷又何必费心去猜?”沉默良久,三娘子终于弯腰伸手圈住了陆承廷的脖颈,用唇轻轻的吻了吻他紧绷的脸颊。
感觉到三娘子的温柔,陆承廷似一下子从混沌一片的黑暗中寻到了一丝光明,他伸出手,一把揽住了三娘子的柳腰,轻轻一转手臂,便将她稳稳的抱在了腿上,“我并非执着,只是庆幸如今昱哥儿是被你带着的,前头还有杨先生这样妥善的教导着,总算最近几个月,他越来越有兄长的风范了。”
可陆承廷一说到昱哥儿三娘子就开始瞪眼睛了,“侯爷不会真的以为杨先生这点教导就够哥儿学的了吧?侯爷别忘记了,杨先生是我请来给仪姐儿上课的!”
“我知道。”陆承廷总算笑了,“给哥儿上课的先生月底就来,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真的?”因为昱哥儿先生的事三娘子已经前后叮嘱过陆承廷很多次了,可这厮每次都和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才动一动,真正让人闹心。
“自然是真的,他如今都是世子爷了,先生的事儿怎能马虎!”陆承廷言之凿凿。
三娘子就气他这点,不禁重重的锤了一下陆承廷的肩,一本正经的说道,“哥儿先是您的儿子,然后才是世子爷!”
“这孩子也是有福气的,能有你这样一个一心一意为了他前程着想的继母,你放心,将来若是昱哥儿不孝敬你,我定会让他好看的!”陆承廷也是有感而发。
可三娘子却摇头道,“侯爷错了,我这般替哥儿着想,并不是为了让哥儿以后把我当亲娘一般孝顺的。哥儿的亲娘只有一个,那就是过世的宣姐姐,我会替哥儿着想,是因为我知道孩子从小没了亲娘的苦楚。”三娘子说着,目光深幽的看了陆承廷一眼,又说道,“哥儿与仪姐儿不同,姐儿只要知书达理,学会掌家,将来能安安分分的相夫教子就成了,可昱哥儿以后要走的却是侯爷你的路,这条路有多难走侯爷是知道的,那与其让他以后磕磕碰碰的没了底气,不如现在就让他多吃一些苦头,将来也能顺理成章的替朝廷办事。这样,等他再去给宣姐姐上坟的时候,在亲娘面前也抬得起头来!”
“说起来,这次要来的先生你也认识。”因为三娘子坐在陆承廷的腿上,所以陆承廷是仰头看着她的,可偏偏入了眼的却全是三娘子脖子以下的那一片旖旎。
但三娘子却还愣愣的琢磨着陆承廷的话呢,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陆承廷眼底透出的绯色之贪,“我也认识的,谁?难道是华先生?”
三娘子年少时眼界并不宽广,要说教书先生,她还真的只认识华丘山一个人。
谁知陆承廷竟真的点了头,“正是华老。”
“真的!”三娘子不禁惊呼,“可早两年我听哥哥说华先生已经封了书馆云游四方去了呀,你怎么能寻到他的?”
“先生教书育人,德才兼备,放眼大周九域都是数一数二的。我陆承廷的儿子,要么就不学,要学就要学最好的。且先不说昱哥儿资质不错,就算他天生愚钝,我们为人父母的也不能马虎敷衍,既要找先生,可不是要寻个最好的?”
“难怪这事儿侯爷是一拖再拖了!”三娘子这才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哥儿以后这课业问题就真的不用咱们操心啦。”
“那是自然,这束脩我可是给了双倍的,那老头儿岂不是要费双倍的心么!”陆承廷目光暗沉,说着说着就伸手拉住了三娘子的衣襟,用力一拽,还不等三娘子反应过来,唇就已经落在了她衣领微敞的那一片柔软上。
三娘子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下意识就想挣扎,结果她越是抗拒陆承廷圈在她的腰身的手就收的越紧。
不一会儿,屋子里只传来了浅浅的嘤咛声,隔着半虚着的厢房门,溢出了绯色潺潺……
而就在屋内春色弥漫之际,院子外头,正从大厨房里忙完了一阵儿回来歇脚的子若却见昱哥儿正紧着一张脸,低着头匆匆的从里头跑了出来。
“哥儿?”子若见了他不由的就伸手拦了一下,关切问道,“您怎么一个人,伺候的丫鬟呢?”
见有人挡住了去路,昱哥儿便停下了步子抬头看去,见眼前的小丫鬟有点面熟,好像一直在继母身边伺候着,他便故作镇定的说道,“本想找父亲问些功课,可发现书册忘带了。”说罢他便人小鬼大的冲子若点了一下头,然后迈开了稳稳的步子从容的就往闻雨轩走去。
可昱哥儿人还没到闻雨轩呢,远远的就看到正站在廊下等着他的仪姐儿。
一见哥哥回来了,仪姐儿飞快的扔掉了手上把玩着的叶子,提着裙摆就从石阶上跑了下来,满脸期待的问道,“如何如何,你问娘亲了吗,有什么是咱们可以帮忙的?”
昱哥儿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与她齐高的大妹妹,飞快的眨了眨眼道,“父亲刚回来,正在和母亲商议事情,我没进去。”
“啊……”仪姐儿有些失望,不由叹气道,“本我还想着咱们能有什么可以帮母亲分担一下的,毕竟如今……”
“咱们不添乱就是分担了!”昱哥儿忽然正色道,“这两日先生布置的课业你都做完了吗?”
仪姐儿一愣,觉得昱哥儿有些奇怪,以前这话多半是自己问他的,可这会儿怎么反了个头,当下便迷迷糊糊点头道,“都做完了呀。”
“那去我屋里练字吧。”昱哥儿说着拔腿就进了思懿居,一边走,一边还催促着仪姐儿快一些。
话说自从百灵被三娘子查出私下串通了袁妈妈把闻雨轩的事儿都说给了老夫人听以后,她人就被单妈妈给带走了,而仪姐儿也就暂时跟着昱哥儿一并住在了思懿居,由司棋和侍书两个丫头伺候着。
但偏偏就在两人一本正经的坐了下来开始研磨醒笔的时候,司棋忽然进来传话,说三娘子请了两人过去堂屋说话。
昱哥儿心下一惊,吓得笔都掉在了地上。
仪姐儿见了,心中更觉古怪,便是眯着眼看着昱哥儿,眼露探究道,“哥哥方才真的没见着母亲?”
昱哥儿慌乱的摇了摇头,起了身就跟着司棋往外走,仪姐儿见了自然不敢耽搁,也擦了擦手就跟了上去。
结果进了桃花坞,听三娘子细细一说,昱哥儿才知道原来三娘子并非是捉他来叱问他有没有趁着内屋没丫鬟候着所以偷听了父母间的谈话,而是想问他们明日想不想跟着一起去一趟清苑庄的。
只是,当三娘子将“清苑庄”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仪姐儿是愣住了,可昱哥儿的神色倒依旧淡定的很。
这会儿陆承廷也在屋子里,只是他正斜斜的靠在罗汉床的架子上,手里捧着一本账册,那注意力好像并没有集中在三娘子他们这一大两小的头上。
“母亲要去……清苑庄办事吗?”仪姐儿声音有些颤抖,看得出是在努力得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三娘子点点头,想着方才自己终于制止了陆承廷的无理取闹并义正言辞的说出了要去问一问宋姨娘关于陆云英的事时,陆承廷竟意外的并没有反对,她便顺势就喊来了两个孩子,想一石二鸟的。
“我能去吗?”仪姐儿问的期许满满,却有些不太自信。
三娘子温柔的一笑,伸手拍了拍她微颤的肩道,“自然,不然我问你做什么?”
仪姐儿嘴角扬起,可眼底却泛起了一层雾光,她想都没有想的就点了头道,“我想去的。”
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另外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缓缓飘来,“我不想去。”
一时之间,屋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昱哥儿,就连陆承廷也放下了手中的账册。
昱哥儿自己也是一愣,说完上一句就没了下文。
“大哥哥,你怎么……”仪姐儿不解,自己姨娘还在闻雨轩的时候对昱哥儿那可是万般疼爱有求必应的啊,怎么昱哥儿竟如此的漠然冷血?
“哥儿不想去吗?”三娘子也是奇怪,想最开始宋姨娘被送走的时候,昱哥儿闹得可是差点都要把房顶给掀了,都说生娘未必会比养娘亲,其实真的要说宋姨娘对昱哥儿的好那是打小就疼在心坎里的,昱哥儿这反应也是出乎三娘子的意料。
昱哥儿闻言看了一眼一旁哭哭笑笑的仪姐儿,又看了一眼三娘子道,“母亲明日去清苑庄肯定不是特意去探望姨娘的,母亲去办事,人越少越好,这次就让妹妹一人去吧,一会儿我回去给姨娘写封信,姨娘会明白我惦记着她的心思的。”
昱哥儿话音刚落,陆承廷又悠哉悠哉的重新捧起了账册,三娘子眼里也露出了宽慰的笑意,而仪姐儿也顺着他字正腔圆的音调恢复了平静……
这天晚上,昱哥儿真就提笔给宋姨娘写了信,前后折腾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方才将还透着墨香的信妥妥的交到了已经快要睡着的仪姐儿的手中。
“哥哥写好了?”仪姐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其实已过了入睡的点,要不是为了等昱哥儿,这会儿她早就爬上床去梦周公了。
昱哥儿点点头,伸手摇了摇仪姐儿的肩道,“你还能忍得住瞌睡么?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仪姐儿点点头,侧了身就想让昱哥儿进去坐。
谁知昱哥儿却摇头道,“我就说几句话,你且记住,明儿到了庄子上见了姨娘,你且不要哭哭啼啼的,多和姨娘说说咱们的好,咱们现在有先生教着,也不愁吃穿,其实许……我是说母亲对咱们也很认真上心,你让姨娘一定放宽心,在庄子里好好住着,说不定哪天父亲一高兴,就会接她回来住了。”
“我知道。”仪姐儿垂了眼帘,格外懂事的点点头,“其实我就是想去看看姨娘,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让姨娘分心的话的。”
“那就好。”昱哥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几句让她明日在路上仔细小心的话后,便催她赶紧进屋去休息了。
而此时此刻,桃花坞的内屋,陆承廷和三娘子也没有睡,两人正挨着一个大迎枕,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你怎么能笃定宋如月就一定知道当年云英的事?”陆承廷先问三娘子。
三娘子却撇嘴道,“我不能笃定啊,可是死马当活马医,我正好顺便带着姐儿去看看宋姨娘,到底是亲生母女啊,这又不是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侯爷难道真的让她们俩这辈子都不见了吗?”
“宋如月一切都好,每个月庄子里都会有管事来汇报的,你担心什么?”陆承廷笑三娘子小题大做。
“身子好和心情好可是两码子事。”三娘子转头瞪了陆承廷一眼,“再说了,我可不是为了宋姨娘,我是为了仪姐儿!”
“那若是宋如月也不知道云英的事,你就不查了?”陆承廷发现只要一提到几个孩子,三娘子就会没来由的生急,他当下就径直转了话题。
“恩,我就不查了,不过侯爷回头若是查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三娘子的头还没有转回去,只是这会儿瞪眼的神情已变成了甜甜的一笑。
陆承廷一愣,身子下意识就一紧,当下就佯装着咳嗽了两下方才眼神忽闪道,“我可没让人去查。”
骗鬼呢!三娘子在心中腹诽了一句,转了身就拉过了一旁的薄被,倦意浅浅的慵懒道,“不管侯爷对大姑奶奶的事儿感不感兴趣,可说句实话,大姑奶奶在荣府里头怎么呼风唤雨那是她的能耐,但是她一个出嫁的姑娘还想染指娘家内宅的庶务,这件事却不是我能忍得下去的,即便这个人是侯爷的亲妹妹,我该翻脸还是要翻脸的。”
“既都要翻脸了,那林婉清的事儿也就一并说清楚吧。”陆承廷一边说,一边就伸手从三娘子的背上绕了过去,一掌就捂住了她起伏不定的小腹。
三娘子整个人微微一颤,当下就惊得“啊呀”了一声。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陆承廷撑起身子,转过了三娘子的脸。
“我忘记把裴姐姐要过继那孩子的事告诉林姑娘了!”这一整天实在是太忙乱了,之前在和两个孩子说完话以后,单妈妈又来了一趟,把她和子若整顿了一个早上大厨房的结果和三娘子通报了一番。
结果其实还算喜人,整个大厨房原本有将近三十个长幼不一分工不同的仆役,而被当时的管事妈妈一闹,如今留下来还在安安分分做活的人统共也有二十个,虽说人是紧张了些,可若仔细安排一下,再添置些打扫切菜的散工进来,不出三日,这整个大厨房就能正常开工运转了。
而单妈妈走了以后,被三娘子留在宁氏那儿的如画也回来了。
三娘子自然要问问她的情况,结果主仆二人又推心置腹的聊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等三娘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用晚膳的点儿了。
那之后,陆承廷便逼着她休息了一会儿,便是有丫鬟来打点回事,他也不允许三娘子再费神去议了,结果这一闹,三娘子自然就忘记了林婉清这一茬。
“明儿再说吧。”陆承廷瞪了三娘子一眼,暗气她简直煞风景。
三娘子看着陆承廷眼底渐沉的浓郁,抿嘴微微一笑,直接转过了身面对着他故意嘟着嘴软绵绵娇喘似的唤了他一声,“侯爷,已经很晚了。”
陆承廷一愣,刚想欺在她脸颊的唇顿了顿,眯着眼如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三娘子,声音沙哑,“你别引我,当心我让你明天……”他欲言又止,却表达的清楚明白。
说实话,这两天他已经很有意识的在克制了,毕竟是国丧,毕竟家里也在丧期,而且左右还闹的不太平,三娘子也是他的嫡妻,事后他也不会让她喝什么避子汤,若真折腾出了什么事儿,虽圆也圆的过去,可想想三娘子这么薄的脸皮子,陆承廷就觉得还不如干脆缓过了这阵再说。
结果现在,这小女人竟玩性大开的撩起了他,这让陆承廷身上被强压下去的火苗顷刻间就“噌”得一下烧了个旺!
而天知道三娘子刚才真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结果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这让她即可就慌了神,连连摇头举手哭丧着一张小脸讨饶道,“二爷,我不是故意的!”
陆承廷冷声一笑,低头在她耳边喊了句“怂包”,然后张口就咬住了三娘子小小的耳垂。
一阵嘤咛瞬间从她口中溢出,三娘子吓得伸手就紧紧的捂住了嘴,满脸的羞涩几乎都要从肌肤里喷出来了。
陆承廷这才笑眯眯的松了口,心情大好的翻了个身躺下来后闷声道,“行了,都不闹了,明儿一早你就要起,清苑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你早点去,尽量争取不在那儿过夜,免得有人心思浮动,也是节外生枝的事。”
三娘子知道陆承廷说的就是宋姨娘,便轻轻的“嗯”了声音,然后闭上了眼睛。
其实说实话她心里也是没有底的,毕竟关于宋姨娘可能知道陆云英的事儿也全是她自己瞎猜的,但私心,她是真的有想让仪姐儿去见一见宋姨娘的。
毕竟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仪姐儿现在又出落的更加稳重端庄了,三娘子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让宋姨娘看看,看过了,放心了,宋姨娘能死心了,仪姐儿也能死心了。
因为三娘子心里清楚,按着陆承廷的性子和他对宣岚这复杂的感情,这辈子要让宋姨娘再回侯府,估计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