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尔把人引进屋里来,俩小姑娘拥着被子促膝长谈,明明才四五天没见,却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说不完。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方尔在讲,讲自己这两天遇到的事,讲那些在开心事想说的话,讲那些在难过时想说的话。
“你知道攀枝花,其实是一种花吗?”方尔故弄玄虚,这是她昨天听一个到这里旅游的攀枝花人说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人给掀了。
可相对于方尔的激动,露露的反应却很平淡。她把被子在自己身上裹了裹,目光又在天花板上扫了一圈,才认真的看着方尔。
“其实你在我面前,没有必要装的很开心的。”她知道方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一个微表情,她都能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真的没有必要,在她面前绷着,她看着都心疼。
原本还咧着笑脸的方尔,笑容一瞬间僵住了。这句话像是一下戳中了方尔的泪腺,眼窝子像是失控了似的,不断的掉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被单上,白色的被单被湿润,像是弄上的污渍。
露露伸手碰了她一下:“别哭了,好丑啊。”
“你说不哭就不哭,你说哭就哭啊。”方尔扯着嗓子嚎,目光相接的一瞬间,破涕为笑。
不知过了多久,方尔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方尔眼睛涨涨的疼的厉害,都忘记了自己上一句说的什么,突然就听见露露语气平和的说了一句话,心里那种酸涩的感觉又重新从心里最深处的地方上到了最表面。
露露说:“你知道你离开的这几天,林森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上门来找过我多少次吗?我觉得吧,既然他放不下,你也放不下,那就重新在一起吧,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
方尔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一颗眼泪顺着眼角下滑:“可是露露,我为什么要给他机会啊?”
“……这么看着你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
方尔感觉到了露露的注视,头却一直没有转过去。她也不想那么难受啊,她也不想从A市跨了大半个中国过来,心却还是留在原点啊,可她也没办法啊,她不能让自己不难过,也没办法让自己和林森重新在一起。
她眨了眨眼睛,抿下去那些即将要涌出来的晶莹的液体,突然有些感谢自己现在的姿势了。
“露露啊,你觉得我和林森之间真的还能回去吗?别的不说,我不觉得林森会过来低声下气的和我说让我回去,毕竟宋思乔还杵在那儿不是吗?”说着说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就算是真的这样,他真的出现了,撇开一切原因站在了我面前,我也不能回去啊。”
露露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呀?”这不是作死吗?不在一起觉得难受糟心,能在一起又要抹杀掉这机会,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方尔又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借此派遣自己心中的闷气。
“因为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就算是没有宋思乔,我们也早晚会分手的,宋思乔不过是一个契机,我们之间早就有了一条鸿沟,就是你早前和我说的——距离,我现在明白了啊,虽然最好的抽身时机已经被我给错过了,可好歹我现在看明白了啊,知道不能在继续陷下去了啊。”
露露顿时一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那里卡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对,她早就给方尔提过醒,林森和她之间的距离很大,那种看不见的距离,可能两个人的心是在一起的,但是接触的社会阶层不一样,看的东西也不一样,话题就不一样,观念也不一样。
要是长此以往,带来的问题只能是更加致命的,最后会过上那种那种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只能用言语刺激对方的生活。要是这样,是谁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爱着对方吧,是她变了还是我变了?
谁都没变,只是不适合。这个温柔的字眼,最伤害人。
方尔心里堵的不能呼吸,只能张开嘴半口半口轻微的喘气。她以前怎么就有信心觉得,只要她喜欢,就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这个世界终究太现实,痛苦的时候,多过开心的时候。
不是说遇多了渣男,最后才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吗?林森虽然算不上渣男,呵,她又偏心了,有关于林森的片段,她都是格外的包容的,他都拿自己当做替代品了,不是渣男还能算是好人吗?
方尔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两个人躺在床上,不说话的时候就想事情,天马行空的想,方尔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可一条主线却理的很清,她和林森,再没有可能了。
人总是要被蛇咬了,才知道世界上有那些动物是不能碰的。林森像是一朵妖冶的罂粟,在碰之前方尔总觉得自己自制力很强,可失魂落魄了之后才明白不是什么都是自己能控制的,明白了要怎么样?就算是戒不掉,可那也是毒药啊。
露露则在想着自己以前是不是和方尔说错话了,感觉林森苦兮兮的,她想两个人在一起,那样皆大欢喜,可她又不想方尔和林森复合,还是那句话,那条鸿沟埋好了,跨不过,谁都知道。这是最无力的一个环节,方尔不是飞蛾,不能明知道前面是火海,还不管不顾。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敲门声一阵一阵的响了起来,每一下都像是扣在心房。方尔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皱着,嘴也抿的紧紧的,再听见第五声敲门的声音时,瞪得一下睁开了眼。
敲门声还迷迷糊糊的敲击着耳膜,她一瞬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正想着门外的人是不是露露的时候,手指尖突然碰到身旁温热的物体,吓得她一个激灵,缩回了手。
露露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方尔,等着她去开门。
记忆一瞬间清晰了起来,方尔抓了抓刘海,从床上翻身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挂在床头的挂钟,唔十二点多了。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客栈里临时帮工的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个小酒窝。
“不好意思,方小姐,你马上就要到退房时间了,请问还要续住时间吗?”
十五分钟之后。
方尔拉着箱子的拉杆,站在客栈的门口,伸了一个懒腰,今天这一觉,睡的还真不错啊,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
“你不要给我说你打算回去了。”她千山万水的跋涉过来,就在那张床上面睡了一觉,就这么回去了她简直要被气的七窍生烟。露露木着一张脸看着方尔,像是她要是敢说个是字,就一口把她给吞下肚子里面去。
方尔咯咯笑,透过五指看湛蓝湛蓝的天空,像是要美到心里去。
“好啦好啦,我这几天把这里逛了个遍,你说要去哪儿,我带你去吧,这里比较著名的风景区呢,就有佰草湖,千锁塔,还有一颗月老树,你想去哪儿?”
露露皱着眉思考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该去哪里,倒是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她目光扫向方尔:“不是我说,就你这记性,你还能记得路?”这丫当年入校的时候坐反了无数次公交,最后还是她把人给领回来的,现在这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被怀疑了自己的能力,方尔显得很不开心,,撸着袖子拉着行李箱就往前走:“我跟你说,今天我要是再走错路,我就是小狗!”
半个小时后,露露站在站台边上,摔着一张脸,看见路过的有糖葫芦买,连忙叫住:“方小狗,快给我买糖葫芦。”
“……噎死你!”
两颗糖葫芦下肚,露露眉头又皱了起来:“不是我说,你个小马达,这里究竟是哪儿啊?”
方尔拽了一颗糖葫芦到嘴里,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我怎么知道。”
“……”
“诶诶,你那眼神算是怎么回事?我让你信我了吗?”
露露顿时体会到那种暴跳如雷的心境,是不是她信方尔还给信错了,人还蹦跶的老高让她不要信?
又半个小时后。太阳火辣辣的在天上烤着,一条不宽不窄的公路上时不时飞驰过几辆车,扬起一阵灰尘,两个纤瘦的身影慢哒哒的走在路上,像是两只走累了的骡子。
露露看着渐渐偏远的路,缩了缩身子:“咱们是不是走错了,怎么感觉越走越偏僻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好景色往往就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那种人人都去过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方尔拍拍胸脯说的很自信。
“……”露露默默在心里白了她一眼,“那你说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不知道……诶诶诶,你去哪儿?”方尔看见露露掉头就往后走,连忙上去拉她。
最终两人还是搭了一趟看起来不像是公交的公交回了市区,找了家旅馆住了下来。东西一放下,露露就撺掇着方尔出去嗨。
方尔一把拍掉露露的手:“嗨什么嗨,我累得要死,你就不累吗?”
露露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一点都不累啊,总不能我大老远的回来,就是换个地来走路的吧?”她语气冲的慌,到底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
好不容易方尔被露露说动了,却没有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的,在转角处看到林森的时候,方尔心里就冒出来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
她回头看着脸上带着傻笑的露露,怀疑的问道:“该不是你一直都在做卧底吧?”刚刚劝说她下来劝说的那么卖力,走在外面的时候也一个劲儿想着回来。方尔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就是两人计划好了的。
可露露冤枉的慌啊,她大老远的跑过来看方尔,就是怕她一个胡来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可现在是被人嫌弃加戳脊梁骨了。她鼓着腮帮子,踢着脚下的一颗石子。
“你脑袋瓜子里面都想着什么呢?什么叫做卧底,你说话能不这么难听吗?有文化没文化啊?姐担心你担心的夜不能寐,请假买的全价机票过来就是为了听你戳我脊梁骨的?这锅姐不背,再见!”她话说的重,表情也是极为夸张的,转身就要走,方尔一把把人给拉了回来。
方尔立刻认错:“对不起我错了,露露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是那种出卖姐妹的人。”
露露也知道现在是谁的主场,瞎闹腾几句热闹了几分就功成身退了,照着旁边的一家奶茶店钻了进去:“你们聊你们聊,我渴了。”
如果可能的话,方尔很想添一句她也渴了,然后跟着钻进去,可到底是狠不下心,明明已经死心了,可却又总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林森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从他出现到现在,除了最开始方尔惊讶了看了他几眼,后面基本都没有给过他眼神,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踏实,这样就说明方尔心里还在生气啊,她还在生气就还有努力的目标啊,那就还有挽回的可能啊。
可下一刻,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方尔淡然的看着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很久没有见过的朋友,关系很一般的那一种。
方尔捋了捋头发:“你怎么在这里?出差?还是录节目什么的?”说着她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好像问的太多了,嗯,我朋友在那边,我得快点过去了。”
她完全没有给林森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要走。林森心里猛地一跳,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明明在面对各种媒体刁钻的问题时巧舌如簧,可在这一刻,却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舌头像是被人捉住了一样。
方尔回头,浅笑着看她:“你抓着我干什么呀?”
林森一个晃神,突然觉得她说的是:“我要走了,你不要拉着我。”眼眶陡然一热,心里猛地一震:“你要去哪儿?”
方尔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用手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的奶茶店:“不是说了吗?就是对面的奶茶店啊,你要是忙的话就先走吧。”
那几奶茶店的生意很好,不少人在外面排着队,里面也坐满了人,露露站在队伍里,时不时朝着她们这里瞅一眼,又看一眼自己前面的长龙,表情倒是不慌不忙的,没了刚刚说渴的时候那股子急劲儿了。
林森咽了咽嗓子,眼神来回了好几次:“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几个字一顿一顿的落进方尔的耳朵里,她心里一震,可随即又松开,回头自然的看着他:“你找我干什么呀?你拉疼我了,能松开吗?”
林森愣愣的松开手,看着方尔白皙的手腕上嘞出来的红道子,在面对方尔一本正经的问自己找她干什么的时候,有些说不出话来。紧张的像是刚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方尔又笑了起来:“要是没什么事,我真的要走了。”
林森想不出来,方尔是怎么笑出来的,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能笑,原本在飞机上理好的思绪此时全部又夹杂在了一起,找不到头绪。可他是记得自己的目的的,没了计划,至少还是要把任务执行下去不是吗?
“宋思乔走了。”
街边人潮涌动,先前两人说话都有些嚎着嗓子的感觉。
叫卖声,人潮声,还有街边小儿嬉笑的声音。林森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夹杂在这千百种声音中,方尔感觉自己听清楚了,有感觉自己没有听清楚,下意识的问道。
“你说什么?”
林森嗫嚅着嘴唇,再一次重复道:“宋思乔走了。”
然后他就看见,方尔的脸上又出现那种极为讽刺讥诮的笑容,上一次方尔问他爱没有爱过她的时候,他没有回答的时候,方尔的脸上就出现了这种笑容。他心有些不稳,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来一句什么,就听见方尔细细的嗓子用那种轻轻柔柔的声音说道。
“哦,宋思乔走了,那我是不是又改回去做替补了?”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漾着笑容,眼睛里水光潋滟的,流动着些什么情绪,他看不清,却能感觉到方尔的身上正在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失望。他心一下子就紧缩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先把方尔搂进怀里,不知怎么的,手才伸出来,就被方尔一下子推了一个踉跄。
然后,他看着方尔脸上的笑容更胜,她一字一顿的说,林森不知道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还是看明白了她的唇语。
方尔说:“林森,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女人,既然都已经分手了,那就天涯海角各自安好吧,就算是我求你,我求求你,还我一个清静吧。”
“可是,宋思乔已经走了啊?”林森脑子开始混沌了起来,从方尔对着他笑的那一刻开始,就混沌了,像是有什么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划过,引起的耳鸣那种状态。宋思乔已经走了,为了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要是方尔觉得自己是宋思乔的替身,他可以解释啊,他从来都没有把方尔当做过宋思乔。
方尔还是笑,她问他:“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是宋思乔吗?”
林森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宋思乔走了,那些矛盾解开了,他们就能够重新在一起了吗?
两人之间的态度太过针锋相对,加上外表,一时间不少人注目,旁边有人指指点点的,不知道是不是认出来林森就是明星,一时间不少人拿出手机来拍照,还有人拿手机录像,而在包围圈中心的两人像是完全把周围的人隔开了似的,眼中都只有对方。
最后还是注意到情况不对的露露从队伍的长龙中冲了出来,把两人一左一右的拉着往包围圈外走,一边小声教训方尔:“你丫是不是还想红的辣眼睛?上热搜的次数都快赶超某些三线明星了。”
方尔闷闷的不说话,跟着露露走,人群疏散了,三人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菜馆坐下。因为已经是接近晚上八点了,过了饭点,菜馆里面的人不多。露露刚刚坐下来,就感觉到两人之间独特的氛围,背脊一凉,找借口走开了。
“那个我去点菜吧,你们想吃什么……算了今晚我请客,我去点菜。”一通话说完,她就火烧屁股的走了,间或还回头看一眼,她倒不是怕两人打起来,林森的气度她是很相信的,就是怕方尔钻牛角尖,到时候能发生些什么还指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