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门后,把冰箱塞满,调料瓶填满,地板也拖得干干净净了,刚做好的早餐正冒着热气。看着这一切,她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沙发上。她坐在藤堂佑最喜欢的位置,趴在扶手上静静地凝视着餐桌。
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回忆,也许是甜的,也许是苦的,但它们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她生命里重要的十年。
过了很久,她终于站起身,打算回房准备。其实也没什么,昨晚已经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她提着包出来时,悄悄地去藤堂佑的房间看了一眼,昨晚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很晚才睡,这会儿还没醒呢。而藤母一向起得晚,此刻还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她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准备离开。
突然,身后有人叫道:“西语!”
一阵脚步声过后,藤堂佑狂奔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下身仅穿着平角裤,头发凌乱得像鸡窝。他挠了挠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时间回到昨晚,在吃晚饭时他就发现了藤西语有点儿不对劲,他看到她偷偷地抹泪,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事。晚饭后他想找她聊天打探一下,但手机响了。
“你好,我是司木翰。”
他不免有点儿惊讶:“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上次在西语的手机里看到的。”司木翰在那边淡定地说道,“现在能出来一下吗?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没兴趣。”说完,他就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是有关西语的身世,你不想知道吗?”
按向挂断键的手蓦地停住,他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定在海边。
天色比较晚,海面一片漆黑,只听到海水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
他到那里时,司木翰已经到了。他笔直地站在海边的树下,凝望着深夜里的大海。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儿孤寂。
“我想帮她找回记忆。”司木翰开门见山地说道,“她的名字叫顾惜瑜,在析木市出生,妈妈是教师,爸爸是K集团的董事长。你应该听说过这个集团吧?”没见藤堂佑有回应,他继续往下说,“她8岁时被绑架了,绑匪要求的赎金是5000万,后来又辗转提高到8000万。当时约好了在海上进行交换,谁知绑匪狡猾,竟然发现了警方介入,最后在双方打斗中,船沉了,惜瑜也失踪了。”司木翰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没有经历过类似事件的人,是不会明白那种焦急、煎熬以及愧疚的心情的。许多年以后他以为忘了,可一旦提及,还是让他难受得恍如窒息。
他暗暗深呼吸几下,才接着说下去:“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因为据生还的绑匪说,当时她被绑着,这种情况下掉入大海,基本没有生还的机会。到后来,警方也放弃了搜救,以死亡宣布结案,不过……”司木翰抬起头,坚定地对藤堂佑说道,“我相信她还活着,我没有放弃。”
“那又怎样?你想带她走吗?”藤堂佑走近两步,想看清他的表情。沙子细软,他走一步晃一下,并不舒坦。
司木翰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唯有眼睛闪闪发亮:“我说过,我想帮她找回记忆,走或不走,那是她的决定。”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无论她做哪种决定,我都会陪在她身边。”
说最后一句话时,藤堂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温柔。原来这个高傲冷漠的男生也有着这样的眼神,他似乎知道西语喜欢司木翰的原因了。
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
高兴的是西语很会看人,喜欢上一个可靠的男生,悲哀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只能退一步做个好哥哥了。藤堂佑的心情十分复杂,他说:“要不要你陪在她身边,该是西语的决定,我不会干涉。”
“谢谢。明天我会和她去一趟析木市,我约你出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我觉得以她的性格,一定不敢告诉你。”
所以,为了不让他担心才特意约出来的吗?还是为了炫耀?藤堂佑呵呵一笑,暗自握紧双拳:“西语是没有说过这件事,但你真的确定她会去?”
其实,他几乎可以肯定西语会去,但就是看不惯司木翰那么自信,好像天下间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一样。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她会来的,我知道。”司木翰说完,迈步离开。
他的步子很大,走得却很稳。距离七八步远的样子,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放心地把她交给我吧。”
这话怎么听着感觉这么糟?就像在结婚典礼上,女婿对岳父说的一样?藤堂佑想说些什么反击回去,可是直到司木翰走远,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西语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司木翰也只是找回失去的顾惜瑜而已,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唯愿西语在找回记忆后,不要忘了曾有一个哥哥守护了她十年。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整夜难眠。
十年来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折腾得他十分难受。他舍不得藤西语,但还是决定尊重她的选择。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也好,起码她的人生不会缺一角,只要她幸福,他做什么都可以。
打定了主意,他终于入睡。只是睡得太晚,醒来也比平时迟,随后惊讶地发现家里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走了?
他慌得连衣服都没穿就跑出门,还好把她拦下了。
“西语,我……”说啊,说些鼓励和支持的话,但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你……”
“哥。”藤西语微微一笑,“我会回来的。”
她逆光而立,阳光在肩头跳跃闪耀。风吹起她的发丝,有一缕调皮地落在脸边,她伸手把它捋回耳后,眯着眼笑了笑。
藤堂佑快走两步,把她搂进怀里,听到她柔声说道:“哥,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我最爱的哥哥。”
泪水禁不住涌上眼眶,他哽咽着说道:“好好照顾自己。”
“嗯。”藤西语点了点头。
“到了那里后打个电话回家,我会担心的。”
“嗯。”她又点了点头。
“天气很冷,带的衣服够吗?要不要多带几件?有没有订酒店?吃饭要吃饱,别省钱,钱够吗?不够的话,哥哥有。”他唠叨着,伸手去掏钱,又慢一拍地发现自己穿的是睡衣,顿时急得要跑回去拿钱。
藤西语拉住他,眼里隐隐闪现出泪花:“哥,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真的?”他还是心存疑虑。
“真的。”她重重地点头。
他伸出小指说道:“拉钩。”
“好,拉钩。”
两根小指紧勾在一起的瞬间,藤西语的心里充满了暖意。
风好像小了些,世界更加美好了。
由于早上发生的事比较多,藤西语到车站时已经8点了。司木翰一早等在那里,冷了就呵一口气搓搓手。路过的人都向他投来目光,他恍若未见,靠在柱子上,耐心地等着。
8点15分的车已经在7点40分检票,他正想着要不要换班次时,藤西语从路的那边冲了过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跑得有点儿急,她喘得厉害。
“还有15分钟,不用急。”他接过她的包,等她把气顺了,才走向检票口。
他们坐的是漂亮崭新的大巴,宽敞又舒服。藤西语很久没出过远门了,心情还真有些兴奋。
“我们这是去哪里?”
“析木市,去过吗?”
“没有。”
析木市离沂水镇其实并不远,几个小时的车程很快便到了。下了车,只见路的两边都是高楼大厦,城市果然是城市,比小镇大气多了。
绿化树较少,大多是樟树,倒是柏油马路两边都摆着盆栽。虽然正值冬天没有开花,但郁郁葱葱的,整齐又好看。
司木翰拉着她坐上计程车,车子急驰十几分钟后,停在了一片生活区中。
大片大片的高层住宅耸立在地面上,夹在中间的是一个圆形的小区,里面都是些别墅型的洋房。
他们俩绕过小区,进入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喷泉,正中央是四个小天使的铜像。清澈的水源源不断地从池底喷出来,洒在铜像身上。其中有一个小天使张开手掌,像是在问另一个小天使要什么似的。
小天使……
手掌……
隐约有一些似曾相识的片段飞快地在藤西语的脑海深处闪现……
“小司,我怎么老是丢不中?难道我的运气这么差?”小女孩眉头紧皱,指着铜像的手向小男孩诉苦。
“哼,运气那种东西还真是讨厌,你看我,我也抛不中。”小男孩随手丢出一枚硬币,不料它“叮”的一声落在了铜像的手心。啊,这样也能中?
他讪讪地望向小女孩,见她噘着嘴,抽着鼻子,眼泪汪汪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运气好!”说完,她便跑开了。
他该怎么把她哄笑?
“惜瑜,惜瑜,别跑啊。哎哟,痛死我了!”
听到“扑通”一声,小女孩回头一望,顿时被逗笑了。只见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就像被掀翻了的乌龟一样。
“看吧,我就说我运气不好,真倒霉啊。”他捂着屁股,艰难地爬起来,还晃呀晃的,好像又要摔一次的模样。
小女孩急忙跑回来扶住他:“没摔伤吧?”
“不知道。”见她语带关怀,小男孩的嘴角偷偷扬起,“我就说吧,这破玩意根本不准,投中了还不是照样倒霉?”
“对,以后再也不投币了,都是骗人的。”
“对。”
两人搀扶着走远,记忆也随之走远了……
头痛!藤西语赶紧闭上眼睛揉太阳穴,再睁眼时,疼痛似乎减缓了。刚才她所看到的会是以前的记忆吗?
“怎么,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司木翰已走到几步开外,见她没跟上来,又折回身。
“好像……那个铜像的手……”
“你记起来了?”他高兴地握住她的手说道,“你老是抛不中,生气了就逢人说它不好,抛中了会倒霉什么的。本来这里很多人抛硬币的,后来渐渐地就少了。”
是这样吗?看来她小时候是个挺腹黑的女孩。
藤西语一边走一边回头望,但记忆也仅仅是刚才那个短短的片段,至于司木翰所说的,却是怎么都想不起。
真奇怪,迄今为止,好像她能回忆起的也只限于与他有关,司木翰在顾惜瑜的心里真的这么重要吗?
她望向司木翰,只见阳光照在他坚毅的下巴上,勾勒出如雕像般的轮廓。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他小时候也是帅哥,讨尽大妈大婶的欢心。
“怦怦怦……”看着看着,她的心跳加快了速度。
“又想到了什么?”那张英俊的脸突然凑近,吓了她一大跳。
“啊?没有,没有。”她连连摆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去那里。”顺着司木翰所指,她看到一棵高大的樟树。树干有三人合围之粗,主干分了一个大枝,像把伞一样耸立在沙池的旁边。上百年的历史都留在了它的年轮里。
咦,她竟然记得它有上百年历史?
真神奇,这一点还存在她的脑海里。
藤西语走过去,轻轻抚上树干。指下是粗糙的树皮,深灰,有着一道一道的裂痕。她向上望去,树叶并没有落尽,不过在寒风中,会偶尔抖落几片枯黄的叶子。
也许是早上有人打扫过吧,地上和沙池里有很少落叶。她望着天空,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低头望向树根,那里好像有什么在呼唤着她。
是什么呢?她绕着树转了三圈,最后停在树后面。
到底是什么呢?明明有些什么的。
她皱紧眉头,努力地想。快了,她快想到它是什么了。
快出来!
“拿去。”司木翰早就有所准备似的从包里掏出一把小铲,那是种花用的。
看到它,藤西语的记忆就像一把锁,终于等到了属于它的钥匙一样,脑海里突然冒出两个字——盒子。
对,盒子,就埋在这下面。
她兴奋得手都微微颤抖,接过铲子,凭感觉往下挖。大约挖了20厘米深,还没见有东西。难道她记错了?
她看了司木翰一眼,只见他面带微笑,看样子她应该没挖错,于是她耐着性子继续挖。
突然,铲子敲击到某个东西,发出“哐”的一声。她高兴极了,用铲子飞快地拨开泥土。终于,一个盒子露了出来。
里面会是什么呢?
她接过司木翰递来的钥匙,迫不及待地打开它。
一片枯叶被风吹落,落到盒子里,落到两个易拉环上。旁边还有一张纸,摊开了,只见中间写着三个大字——契约书,下面是用黑色钢笔写的字——司木翰请老天做证,以易拉环为凭,承诺会永远和顾惜瑜在一起,不会再喜欢别的女生,如果违约,就罚为顾惜瑜的奴隶,一辈子不得翻身。
字迹端正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司木翰的字,落款那里还按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对了,她记起来了,她逼司木翰写了这份契约书之后,偷拿妈妈的口红给他按手印,还被妈妈骂了一顿。
“小司,我跟你说,为了你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牺牲。被妈妈骂了整整半个小时,还要罚站,但我顶着压力硬是没说拿来给你用的,所以,你一定得遵守契约哦。”她指着司木翰,神色凝重地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开始吧。”她拿出准备好的铲子,叫他动手。
那时的司木翰力气还不够大,费了很大的劲才挖了一个半米深的坑,顾惜瑜郑重其事地给箱子上锁,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
泥土一铲一铲地送回坑中,两人还在上面蹦了好几下把泥土踏平。
她把钥匙握在手心里,说道:“钥匙我保管,等到十八岁的时候再来打开,你如果敢违约,我就……哼哼哼。”
司木翰笑了笑,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顾惜瑜瞪着他说道:“我爸爸常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你们男生最花心了,哼,今天你还多看了小丽一眼,别以为我没看见,我的眼睛可尖着呢。”
“是,是,你眼尖,还往上吊呢。”他笑她,却惹来一个粉拳。
“又笑我了是吗?不准笑我的眼睛。”
“我没笑啊,是你自己说的。”他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让顾惜瑜打到。
她更气了:“你笑了,我看到你的嘴角往上扬了!”
“哪有。”司木翰抵死不肯承认。
她气得跺脚:“就有。你别跑,我要把你的嘴唇揪下来!”
“揪下来以后就不能亲你了哦。”
“我才不稀罕。”话音刚落,就被他亲了一下脸颊。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稀罕不?”
“你……”顿了一下,顾惜瑜噘着嘴说道,“一下两下什么的才不稀罕,百次千次还差不多。”
“哈哈哈……”
……
“有这么好笑吗?”离开香樟树有一会儿了,藤西语仍然抿着嘴笑,怪异的眼神老是飘向司木翰,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她清了一下嗓子,可是笑意依然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只要一想起你被吃得死死的样子……哈哈哈!”虽然那个腹黑的萝莉是小时候的自己,但她真的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迄今为止都像是在看电影,更无法将眼前的司木翰和小时候那个被自己欺负的司木翰联系起来。
“哼,别笑得太嚣张。”司木翰拉着她过马路,周围的人都像看戏似的看着他们。
“我就是忍不住嘛,你……”藤西语抹了一下眼角,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抬头的瞬间看到马路对面的情形,笑容立刻僵住了。
那是一所小学,方形的大门上贴着四个大字——第三小学,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樟树,树下还有石凳。正值放学时间,石凳上坐满了学生,叽叽喳喳地聊天打闹。
气氛明明很和谐,她却突然感到害怕。好像无形之中有人暗藏着,要跳出来抓她一样。她倒退一步,露出了胆怯的神情。
司木翰马上就察觉到了,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我……我还是不去了。”藤西语后退一步,转身要跑。她忘了身后就是马路,车水马龙的,她这么一退,可真是吓坏了司机们。顿时喇叭声频响,叫骂声不断,差点儿酿成连环车祸。
司木翰一边护着她,一边朝司机做“抱歉”的手势。回到人行道一看,只见她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手是冰凉的,心是乱跳的,脑海里飞过一些惊心动魄的景象和模糊的背影。她不知道这些景象发生的前后顺序,也无法把它们串联起来。不过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幕——有人从车上跳下来,强硬地把她拖上车,她挣扎,那人就捂住她的嘴。
车里黑黢黢的好可怕,泛着一股臭味,就像老鼠死了烂了所散发出来的一样。她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瞥,对上了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好可怕——当时她的脑海里只有这几个字。
她抱住头,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回忆那双眼睛的主人的面貌。可惜没用,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一张张狰狞的脸,他们有着凶恶的神情,说着脏话,还抽烟、打人。当然,被打的那人是她。
被棍棒抽打的滋味不好受,每打一下皮肤都会浮起一道红痕,火辣辣的。除此之外,恐惧感几乎让她崩溃。
“不,不要!”她揪住司木翰的衣袖,使劲往他怀里钻。阳光那么灿烂,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而手脚冰冷,心悸头痛。
“西语,看着我,看着我!”司木翰抬起她的下巴,心疼极了,他恨不得把绑架她的人从监狱里揪出来,狂揍几十拳以泄怒气。
她缓缓地抬起头,嘴唇微颤。
司木翰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西语,一切都过去了,坏人都被抓起来了。”
“真的?”她眨了眨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真的,有我在你身边。”他叹息着替她擦去腮边的泪水,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他的关怀与珍惜就像一股暖流,驱走了她心里的寒意。同时身体莫名地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四肢也活络起来。
她紧紧地抱住司木翰,这个怀抱是那么温暖和安全,足以成为她一生的归宿。
“司木翰,谢谢你。”她安心地笑了。
由于藤西语的异常反应,原本打算去第三小学寻找记忆的计划暂时搁置。已经是中午12点多,司木翰决定带她去吃饭,恰好这时手机响了。
看着那熟悉的号码,他有过几秒钟的犹豫,因为他知道从接了电话的那一刻起,藤西语就不再属于他一个人,而是顾家的——那对思女成魔的夫妻追寻了整整十年的女儿。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见面呢?他只是说了简短的六个字:我们马上就到,而后拉起她的手,走向学校的反方向。
藤西语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道他只是带她去一个久违了的地方——顾家。
在高楼大厦的中央,有着一个众星捧月似的小区。析木市的人都知道,那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因为那里随便一座别墅都是几千万,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而住在小区显赫地带的顾家,可谓是富贵中的富贵了。
高大的卷花铁栅栏包围着花园,栅栏上种满了攀爬的枫藤,状似心形的叶子有规律地蜿蜒而上。花园里种满了玫瑰,可以想象的是花开时节,它们会是多么美丽芬香。
“终于来了啊。”身穿淡黄色毛呢裙的顾惜涵站在门前,笑容透着一丝无奈。就在一个小时前,她把藤西语今天会来析木市的消息透露给了顾家夫妇,那对夫妻兴奋得马上跑回家等候着。
其实早在前几天司木翰的爸爸把一份资料传真给他们时,他们就想去沂水镇了,无奈顾妈妈身体虚弱正在住院,医生不允许出院,这才耽搁下来。现在听顾惜涵这么说,他们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思念,执意要出院回家迎接女儿。
毕竟,顾惜瑜是他们心心念念寻找了十年的骨肉啊!
而自己……顾惜涵自嘲地笑了,悄悄地对藤西语说:“这样也好,我就再也不用做你的替身了。”
她侧身让路,藤西语像着了魔似的走过去,轻轻地抚上那扇铁门,然后推开。
“吱呀”一声后,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栋欧式的白色建筑。屋前站着四个人,看面容都很陌生,是不认识的人。
但真的不认识吗?那心底油然而生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站在后面的那对夫妻,相貌与司木翰有几分相似。稍前一点儿的那位男士西装革履,肩膀宽阔,让她不禁想起孩提时坐在他肩上的情景,此刻他努力隐忍着激动的情绪,眼角闪着泪光;而被他扶着的那位女士,尽管老了很多,头发也有白丝了,但是她的名字永远让人感到温暖。
妈妈,她是妈妈。
藤西语张嘴想喊,却哽咽得发不出声。反倒是顾母哭着扑过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惜瑜,惜瑜,你终于回来了……”
刹那间,泪水淹没了双眼。
她凝望女儿的眼神是那么深情与熟悉,勾起了藤西语埋藏在心底的亲情,在那些饱受关爱的日子里,她活得像个公主。
傍晚,长形的餐桌,丰盛的饭菜,一家人笑语连天。
清晨,一杯牛奶,一个荷包蛋,午餐肉夹在吐司中,她坐在吐露芬芳的白玫瑰花海里。
秋天,落叶,妈妈安静地坐在木椅上看书,她蹲在沙池里画画,司木翰在旁边猜她画的是什么……
许多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开始时它们是模糊的、杂乱无章的,慢慢地变得清晰了,找到了属于它的位置,排列组成一个连贯的故事。10岁以前遗忘的记忆似乎开始苏醒,虽然还有很多没找回,但已有了关键点。
藤西语相信,那些点越聚越多,就会连成线,把遗忘了的时光全部补回。
“妈妈,爸爸,惜瑜回家了。”她抱住顾母的手加大了力道,终于把爱说出口,“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顾父张开臂膀把她和顾母搂在怀里,一家三口喜极而泣。
“多感人的一幕啊!”顾惜涵感慨着。
“惜涵……”一旁的司木翰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婚约的事你不必再说,我不会主动提出退婚的,有本事就叫爸爸妈妈来找我。”顾惜涵轻扯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她才不会那么傻主动成全他呢,怎么也得利用退婚来勾起爸爸妈妈内心的愧疚,这样,他们才不会抛弃她,才会记得她这个养女。
说她狡猾也好,说她自私也罢,她不想离开顾家,毕竟这是她生活了十年、养大她的家。虽然她一直以影子的形式存在,但她依然留恋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