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乞求地看着南时雨。
我只是不希望你离开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重新回到那种远隔千里的状态。
我,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永远过着这样的日子。
然而不管有多少话盘旋在心头,我都没有勇气把真实的想法当着南时雨的面说出来。
南时雨连看都没有再看我一眼,直接走到丘乐比面前,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解药瓶。
丘乐比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南时雨。
“时雨,不要!”
我刚呼唤出声,南时雨已经拔下瓶口的塞子,仰头将整瓶解药囫囵吞了下去。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让我难过极了。
南时雨喝完解药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笔直地走到了我面前。
他脸色苍白,瞳孔中却散发出如火般热烈的光芒,仿佛他的身体里正在喷发某种情绪。
我咬着牙,连哭都没法哭出来。
南时雨声音颤抖地开口:“桃子,我知道这段日子,我给你和安叔叔添了许多麻烦,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为之前带给你的所有麻烦道歉,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而你也可以放心,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我会远远地离开你,让你过你希望拥有的平静生活。”
他朝我点了点头,悲伤的目光像是剑一般插进了我的心里。
“代我……向安叔叔问好。”
南时雨说完这句话,就摘下了一直穿在身上的围裙,将它塞到了我的手里,然后连看都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大步走进了雨里。
雷声轰鸣,天空落下瓢泼大雨。我却浑然不觉,呆呆走入暴雨中,向前伸出右手。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南时雨,不是那样的……真的……”
我对着雨幕大喊了起来,可是风雨声很快就吞没了我的声音。
“桃子,你别这样!”丘乐比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
“你还有我啊……”丘乐比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你这样,会让我后悔自己把解药带回来……”
“不,不是你的错。”我沙哑地说。
不是丘乐比的错,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我病了,感冒加发烧。
虽然当丘乐比把我从滂沱大雨中死命拖回来时,我只是有点发抖,但当丘乐比把我送回家里时,我已经开始发烧了。
“不要,不要……”
半梦半醒中,我好像依然站在雨里,不停地左右摇晃着脑袋。
“桃子,怎么了,很难受吗?想喝水吗?”
是谁在焦急地对我说话?
是南时雨吗?
“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低低地啜泣起来。
“不要离开我……我一直都喜欢着你……所以……请不要离开我……”
巨大的眩晕感让我连眼前的人都无法看清,只模糊地感觉,那一定是受到感动而回心转意的南时雨。
我猛地拉住了他的手。
他开口了,声音显得无比艰涩:“所以,你喜欢的人,是南时雨?”
“是的,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呜呜呜……”
“可是,你不是说,你只是想要惩罚他吗?”
“不,不是的……”我大声地抽泣起来,“我只是好害怕……没有了魔法……你又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而我只是猪排店的猪排妹……如果你真的吃了解药……一定会离开吧……我不想那样,我真的不想……”
“原来是这样……”
那个声音渐渐地模糊了,我也渐渐地陷入了混沌之中。
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生过大病,但这场病来势汹汹,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星期。
丘乐比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
而南时雨离开“安记”后,再也没有在我的眼前出现过。这让我在黯然神伤的同时,也莫名松了口气。
很多时候,我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几次想给南时雨打电话,却总是在纠结半天后放弃。
殊不知这样苦苦思念另一个人的我,同样也落入了一个饱尝单恋之苦的笨蛋天使眼里。
尽管只过了一个星期,但再一次踏入山奈学院时,我明显觉得有什么东西完全不同了。
昨天晚上,我还习惯性地做了两份猪排饭,但做完之后,我才想起那个可笑的魔法早已解除了。
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校园“男神”的模样,再也没有必要和我这种毫不起眼的女生一起吃普通的猪排饭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难受不已。
在这样恶劣的情绪中,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当我走入校园时,其他女生或鄙视、或好奇、或惊讶地看着我。
我无精打采地走到自己的课桌前,发现上面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你有纸巾吗?”
我想向同桌借张纸巾擦拭桌子,可是,以前总是第一时间跑来对我宣传校园最新八卦的同桌,此时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我似的,马上离开座位跑去和后排女生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怎么了?
我哪里得罪她了吗?
我一头雾水地看了她半天,但是大病以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
我随便用手抹了抹桌面,颓然坐下了,然后翻开课本看起来。然而,我的眼睛虽然看着课本,注意力却怎么都集中不起来。
事实上,我最想做的是跑到楼下南时雨所在的5班看看南时雨的现状,并向他解释那天我之所以会说出那些话的原因。
如果可能,我还想告诉他,我喜欢他……
然而南时雨那天哀伤的表情瞬间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魔法既然已经解除,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和他产生任何联系了吧。说不定他也想借此机会和我划清界限呢?
这样想着,我不禁又踟蹰起来。
“好可惜哦,以后都没有机会看到南大人了呢。”
“都怪那只丑小鸭!恨死她了!”
“南大人的爸爸妈妈也真是够狠心的,让南大人直接去欧洲念书。不过南大人这么优雅,在那里也会很受欢迎的!”
……
就在这个时候,女生们的闲聊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呆呆地听着她们的话,过了好久好久,才消化了其中的信息。
去欧洲?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南时雨了?
我慢慢地转过身去,望着后面扎着马尾辫的眼镜妹:“你,你说什么……”
我的同桌翻了一个白眼:“你居然不知道?南时雨因为之前太过叛逆,引起他老爸,也就是我们山奈学院董事长的强烈不满,所以要被强制送到欧洲的一所学校去上学呢。”
“什么!”
手中的课本一下子掉到课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却全然不顾。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眼睛妹和我的同桌对视一眼,表情古怪地说道:“上周五集会的时候,他还特意向全校辞行。好像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吧。不过据说上午就从家里出发直接去了机场。你知道的嘛,山奈小镇这边没有机场。”
“怎么会这样?”
我一下子慌了神。
我看了看手表,八点十分,快到上课时间了。
心里的痛楚让我做出了本能的选择,在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拎起书包,朝门口奔去。
眼镜妹在我跑出教室的瞬间追出来叫道:“喂,已经上课了!”
然而,我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急急地向楼下跑去。
我快速跑到校门口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这才想起因为身体虚弱,我今天压根就没有骑车来上学,是爸爸用车送我过来的。
可恶。
我跺了一下脚,内心烦躁不已。
借自行车……
想了想之前那些女生对我的敌视态度,我忍不住叹气。
估计也不会有人肯借我自行车吧……
我开始翻书包的侧袋,看有没有足够的钱打的。
就在我纠结不已的时候,丘乐比远远喊着我的名字挥着手朝我跑过来。
“丘乐比,你怎么在这里?你带钱了没有?我,我有事情要打的。”
眼下我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丘乐比了。生病的这一个星期,爸爸因为要照顾店里的生意,是丘乐比细致体贴地照料虚弱的我。而在这期间,有些东西也渐渐浮出水面。
丘乐比大概是喜欢我的吧。
这让我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虚与惭愧。我很珍惜我和丘乐比之间的友谊,我不想它发生改变。
“我听说南时雨今天要出国呢,刚想跑来告诉你就看到你冲下楼……”丘乐比看着六神无主的我,眼里浮现出一抹怜惜。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想去他家见他最后一面……你到底带钱了没有?”
“我也没带钱……”丘乐比看着我,马上掏出口袋里的自行车钥匙,献宝似的在我面前晃了晃,“可是我有自行车哦!”
我惊喜地抬头盯着丘乐比:“快载……”我想问他可不可以载我去见南时雨,可是,刚张开嘴,我的请求就卡在了喉咙里。
我这样做,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现在我已经知道他喜欢我了,我却还这样要求他……
“好了好了,不要废话了,我们赶时间!”
我还在犹豫,丘乐比已经装作毫不在意地跨上了自己的自行车,然后用力拍了拍前面的横杠:“抱歉啦,桃子,我的车没有车后座,只能委屈你坐在这里了!”
我立即上了车。
很快,我们两个就来到了南家大宅的铁门外。
再次面对南宅的对讲机摄像头,我感到非常心虚,我没法忘记上一次自己从这里跨出去时受到的侮辱。
然而南时雨就要出国了,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再见到他了。这种害怕压倒性地战胜了心中其他顾虑,我毫不犹豫地再次按下对讲机按钮,心中暗暗祈祷是南时雨来接电话。
“嘟——”
刺耳的铃声不停地回响,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回答我。
怎么办?
难道南时雨已经走了?
我焦虑得简直想要撞墙。
正在这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加长奔驰——与南时雨每天去山奈学院时坐的车一模一样,我忽然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猛然冲到道路中央张开了双臂。
那辆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南时雨走了下来。
他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系着羊绒格子围巾,头发干干净净的,向后梳起,面无表情。
当初那个穿着红色围裙,头发垂落到耳边,露出明朗笑容的少年已然完全不见了。
“南时雨!”我在来的路上无数次幻想过,两个人见面时应该是怎样的场景。
我想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双肩问他是不是又受苦了,想摸摸他苍白的脸颊,想揪揪他的耳朵……
然而眼前散发出“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让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一步都无法往前走。
“南时雨……”
我试着喊了一声,他却好像躲避垃圾一样立马向后退了一步。
副驾驶位上很快便下来了一个衣着笔挺的老者,我记得,他是南家的管家。
“少爷,怎么了?需要我找人把他们赶走吗?”
南时雨冷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管家狐疑地上了车,马上拿起了手机,看起来正向某人汇报什么。
“你来做什么?”南时雨似乎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眼睛盯着远处,淡漠地问道。
“我,我听说你今天要出国……”
我被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南时雨刺伤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南时雨挑了挑眉:“然后呢?”
南时雨眼中某种软化下来的情绪鼓励了我:“我想向你道歉。那天那样说……”
我偷偷瞟了一眼南时雨,发现他好像正很有深意地凝视着自己,我无法抑制地脸红了,慢慢地低下头去,声音也变小了:“……那天会那样说,还有不想把解药给你……只是我的私心使然。我,我……我不想离开你,我知道你会待在我身边完全是因为魔法的缘故——你必须吃我做的猪排饭……留在我身边绝非你的本意。
“你本来就是山奈学院的王子,而我,是山奈学院灰扑扑的丑小鸭。你本来可以享受最好的生活……是我把你从王位上拉下来,让你变成猪排店的伙计,让你过着辛苦的生活。但即便这样,我还是想天天看到你,天天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自私……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我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我喜欢你……”
我连头都不敢抬,一口气把话说完。好在这些话不知道已经在我脑海里转了多少遍,还算能让人听明白。
我满怀期待地看向南时雨。
可是,他依然保持着冷峻的神情。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你说完了?”南时雨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轻飘飘地问道。
“嗯……你,你不相信我?”心里某种很可怕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我突然恐惧不已。
“我相信。你满意了吗?那麻烦你让让可以吗?我赶时间。”南时雨毫不动容,只是厌烦地看了一眼自己限量版的白金腕表,随即拉开车门回到了车上,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踉跄地往旁边走了一步,几乎就要倒在地上。
丘乐比赶紧往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我。
车子启动了,它载着南时雨离开,就像是要带着他进入到一个我完全触摸不到的世界里去一样。
我突然拔腿朝那辆车追了过去。
我凄厉地叫了起来:“南时雨!我喜欢你啊!南时雨,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求求你留下来!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然而车里的那个人,我最喜欢的那个人,完全没有因为我的话回头。
车朝前疾驰而去,我很快就追不上了。
腿一软,我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想站起来继续追,却感觉精疲力竭。
我哭了。
晶莹的泪水落在灰黑色的柏油路上,留下丑陋的印记。
“桃子,我就不行吗?”丘乐比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桃子。我比南时雨那个浑蛋更早认识你,我希望带给你快乐,也希望你能够幸福。”丘乐比蹲下来,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因为这样,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那个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浑蛋,根本不配得到桃子这么好的女生的喜欢!”丘乐比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用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哀伤眼神望着失魂落魄的我,“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桃子……”
“抱歉,丘乐比……不是那个家伙就不行……”我已经停止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抱歉,丘乐比……抱歉……”
丘乐比偏过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感觉肩膀迅速变得湿润。
“抱歉……抱歉……”
我一边道歉,一边抱住了丘乐比。
丘乐比,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种时候能听到你的这些话,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
但是我不能利用你的温柔来给自己疗伤。
我谢绝了丘乐比送我回家的好意,慢慢地步行回家。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
我缓缓地迈着步子,膝盖在流血,然而我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迷茫、失落、伤感……这些情绪就像是发酵了一样,填满了我的整个身体。
我只是下意识地沿着回家的路,机械地走着。
商业街还没有开放,加上下着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当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停在那家外墙装饰了很多玻璃的首饰店前。
玻璃映出了我的脸,寂寥、憔悴、瘦削、苍白。早上出门时打理好的棕色发辫再一次乱了,因为重病,发丝显得枯黄。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多月前,我和南时雨刚刚从南家被赶出来时经过的地方。那个时候,那个虚弱得连路都走不动的家伙只能扭扭捏捏地靠在我的身上,明明伤心至极,还不改本性,担心着自己的形象。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他跟我是完全不同的。
一想到那个无情的家伙,我的视线就完全模糊了。玻璃上的身影好像被溪水浸润了一般,慢慢变得朦胧起来。而我以为早已流干的泪水,此刻又汹涌而下。我连忙擦了擦眼泪,继续往前走去。
街上的景物早已失去了颜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电线杆、灰色的柏油路……
雨又渐渐大了起来,但我完全没有把书包里的雨伞拿出来的打算。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唯有在冰冷雨点的抚摸下,才有片刻的清醒。
我对自己是如何到家的已完全没有印象了。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走进大门时把爸爸吓了一大跳。
爸爸怕我高烧复发,硬是塞给我一堆药。我也不辩解,一口吞下药后把窗帘一拉倒头就睡。
人在受到重大打击的时候,大概都会回归最原始的自我修复状态。整整两天,我除了起来上洗手间或是吃点爸爸放在床头柜上的点心外,一直沉睡着。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痛苦的内在和外在的躯壳分割开来;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忘记这个世界上一切让人烦恼的事情。
第三天,我终于下床了。
然而,我不再踏进厨房。即便在爸爸因为店里很忙无法赶回来照顾我时,我也宁可饿着肚子都不愿进为南时雨做了那么多次猪排饭的地方。
曾经最熟悉的厨具、食材、调料,现在都成了那个人已经离开的证明。仅仅是看到它们,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不断蔓延的痛。
我想念南时雨,想得发疯。
他盛气凌人地站在我面前炫耀的样子,他打完架满脸伤痕地过来邀功的样子,他失魂落魄地握着我的手倾吐苦闷的样子,他因为炸坏猪排而吐着舌头向我傻笑的样子……
南时雨,你为什么这么无情……
我再也按捺不住,用双手捂住脸,又抽泣起来。
我这种自伤自怜的状态是在第四天被打破的。
我的身体虽然已经好了,人却一直懒洋洋的,完全提不起劲去上学。
幸好爸爸担心我会再生重病,替我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于是我白天在家昏睡,晚上则开着电视或者摊着本书发呆。
丘乐比每天放学后都会把当天的笔记带来给我。
可是,他每次想留下来陪我度过这伤心的时间时,都被我礼貌地拒绝了。
渐渐地,丘乐比也不再坚持,只是尽可能把学校当天发生的趣事讲给我听。
第四天的傍晚,我照例趴在餐桌上发呆。
隔壁邻居家的乔治突然汪汪地大叫起来,然后是汽车驶过窨井盖发出的咔嗒响声,接着是门铃响起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听到乔治这样叫唤还是南时雨第一次来到我家的时候。
虽然理智告诉我,南时雨此刻应该在国外的学校里上课,但我还是用尽全力快速朝大门口奔去。
有可能是他吗?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笨蛋?
然而我满怀希望地打开门之后,却看到了与自己希翼的完全相反的人。
站在门口的是“装腔作势三人组”——南时雨的父母和可丽儿。
南时雨的母亲穿着华丽的衣服,只是妆容要粗糙得多,与她上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有天壤之别;南天山一如既往的严酷冷漠,但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某种无声的焦虑;可丽儿化着浓妆,双手规矩地垂落两侧,恭敬地站在南时雨父母身后。三个人的周围还站了一圈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
出乎我意料的是,南妈妈完全没有上次的咄咄逼人,她无力地挽着南天山的胳膊,脸苍白得让人心惊:“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们时雨了,好吗……”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再也无法支撑一般靠在丈夫怀中,仿佛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南天山一边小心地扶着夫人,一边严肃地望着我:“安同学,我们并不是不开明的家长,只是你们年纪太小,两家的家境也相差太远。我们愿意给你适当补偿,只要你提出来,我们都可以满足。”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在最上面一页签了名之后便撕下来递给我。
我没有接。
他苦笑一声,硬是把支票塞进了我的上衣口袋中:“这是我的私人支票,你想要多少钱就在上面写多少,去任何一家银行都可以预约之后提取现金。只要你离开南时雨,你的下半辈子就完全有了保障。”
我好像被蜜蜂蜇了一样跳起来。我下意识地抽出支票,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甩还给了他。
什么放手?什么补偿?什么纠缠?南时雨明明已经走了,不是吗?
“南时雨不是已经去欧洲读书了吗?”我望望南天山,再望望南妈妈,一时间有点茫然。
“你……”
南妈妈看起来真的急火攻心,她大叫一声便瘫软在丈夫身上,捂着脸啜泣起来。
这个时候可丽儿开口了:“安桃子,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天明明是你装可怜跑去拦南时雨的车,还假心假意地对他表白。车都已经离开主广场了,南时雨居然在时速八十千米的情况下从车里跳下来。还好旁边是草坪,否则他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居然信以为真,连欧洲都不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家,也没有向家里传达任何消息。而你现在居然还敢当着伯父伯母的面撒谎?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两天有多担心!本来你稍微有点尊严的话,也应该主动离开南时雨。哪知你居然这么不要脸,一天到晚躲在家里不说,居然还想在大家面前装蒜?”说到愤恨处,可丽儿用力打了我一巴掌。
我的脑袋本来昏昏沉沉的,生生受了一巴掌头脑反而清醒起来,胸腔中蓦然涌起一股真实感。可丽儿的话我只听进去一半,但也了解到那天南时雨并没有狠心抛下我远走异国,而是留在了小镇上。
“他,他居然没有去欧洲?他,他……”
巨大的喜悦如除夕夜的烟火一般在心头绽放。
然而恐惧马上又重回我的心里,南时雨那天就下了车,可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来找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稍稍定下心神,焦急地拨开面前的可丽儿,直接走到南妈妈面前:“伯母,我向您发誓,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南时雨。我也非常渴望能见到他,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如果他此刻真的还在山奈小镇,我无论如何都会把他找出来。”
南天山和夫人对望一眼,眉头紧皱。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他真的没有来找你?”
如果说刚才南妈妈还是有点憔悴的话,现在她整个人就像是连灵魂都飞走了一样,她颤抖地再三询问着我。
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他,他真的没有来找我……我,我一直都以为他已经走了,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我的再三解释下,他们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南时雨根本就没有在我这里。
他,失踪了。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他们根本没有心思来纠缠我,直接拉着可丽儿急急忙忙地走了。南天山甚至破天荒地在我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倒是我依然呆站在大门旁,思考着刚刚的谈话内容。
那天所有的场景都回到了我的脑海里。
我到达南宅后,当街拦住了南时雨的车。南时雨下车,我向他解释、表白。南时雨没有理我,依然绝尘而去。我追着车跑,车并没有停下来。然后,丘乐比为了安慰我,向我表白。然后……然后按照可丽儿的说法,南时雨应该在不远的地方就下了车,跑回来想和我说点什么……
等等,那个时候丘乐比正向我表白……
我拒绝了丘乐比,但为了安慰他,我拥抱了他……
难道南时雨看到了那一幕?
我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果是这样,那误会岂不是太大了?
我颤抖地抓住了门框,咬着牙,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凭南时雨那点毫不宽广的胸襟,会伤心到玩失踪也是非常可能的。
只是那个白痴现在身无分文,离家出走,又没有什么很好的朋友可以投靠,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
接下来的两天,我只做了一件事——骑着自己的破自行车进行全镇搜索。
我回忆着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去有两个人共同回忆的所有场所寻找。
我跑去那个家伙最喜欢逛的高级成衣店。从意大利进口的新款皮衣到了。但是他不在。
我跑去那个家伙曾经厚着脸皮带我去过的可爱杂货铺。我说他真是娘娘腔,他笑着打了我一下。但是他不在。
我跑去专门负责“安记”蔬菜供应的蔬果摊。他有的时候会骑着店里和他气质完全不符的三轮车来拉货,老奶奶会额外送给他一点水果。但是他不在。
我跑去两个人送过外卖的跆拳道馆。与南时雨起过冲突的男生穿着一件很难看的大红中山装跑来开门。但是他不在。
我跑去那个家伙曾经提起过的山奈图书馆顶楼。透过椭圆形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全镇风景,他一直很想和我来这里一次。但是他不在。
我甚至去了他曾经提过一次的甜点店,去了男孩子都会去但南时雨始终不肯踏入的游戏厅,去了卖杂志的书报亭……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好像能感受到南时雨的气息,仿佛他只是为了捉弄我而提前几秒钟离开了而已。
然而我找遍了整个山奈小镇,南时雨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
穷尽所有线索也没有任何结果的我,甚至跑去南家大宅找南时雨的父母询问南时雨可能躲藏的地址。
我哭着对南妈妈说,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南时雨为止,不知道为什么,连一向冷漠心狠的南妈妈,这次也抱了抱我。
“江畔的半岛茶餐厅,他很喜欢那里的蓝莓派。体育馆的击剑俱乐部,他时不时会去参加竞赛……”
我一边回想着南妈妈刚刚的话,一边拾级而下。
我向自己保证,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白痴,然后狠狠揍他一顿!
奇怪的是下定决心后,内心依然很焦躁,但同时又涌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安定感。
因为分神,我没太注意看路。
在念到第六条南时雨可能会出现在广场旁的“苹果”旗舰店时,我猛然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西泽尔同学?”
被撞的那个人面无表情,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更让他看起来深不可测——不是山奈学院的学生会主席西泽尔又是谁?
西泽尔的表情很奇怪,他皱着眉头,有些困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什么?”我不解其意。
“找南时雨啊。反正他的父母会找他,你这是何苦?”
我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啊,那个家伙每次都这么任性……”
我虽然抱怨着南时雨,语气却是甜蜜的:“但是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我知道那个家伙在内心深处一定也是期望着我能找到他的!他这么爱面子,一定是觉得主动来找我有失他的少爷身份吧!”
面对好几次帮了我的西泽尔,我尽量以礼相待,甚至开了个不是很恰当的玩笑。
说完,我试着露出一个笑脸,可惜我的面部肌肉现在无比僵硬,我想,我的笑容恐怕比哭还难看吧。
最后,我点了一下头,想绕过西泽尔离开。
然而西泽尔有意无意地拦住了我。
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像评估某种东西一样冷酷地打量着我。末了,他突然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那个黑头发的家伙呢?就是总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15班的男生,你喜欢他吗?”
我觉得自己的脸红了:“那家伙是我的死党,就好像弟弟一样,不能扔下不管的。而南时雨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西泽尔居然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去城南水厂的水塔吧。只要你爬到最高的水塔上面大喊三声‘对不起’,他大概就会原谅你了。”
“那个家伙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我下意识地想反驳。
那个讲究少爷排场又热爱享受的家伙,怎么可能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
然而当我望向西泽尔想努力隐藏笑意的清澈双眸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眼前这个人真的知道南时雨在哪里。
“那好,我现在就去。”我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如此雀跃过。
“可是你有恐高症吧。”西泽尔用手摸了摸楼梯扶手,好像在确认是不是有灰尘一样,脸上又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不过这个不重要。我想向那个家伙道歉,然后狠狠揍他一顿的心情可比恐高症坚定多了!总之我一定会爬上去的。叫那个家伙好好等着吧!”
我说完这句话,心里涌起一股莫大的安慰,心里直觉这些天东奔西走终于要有结果了,不禁露出一个由衷的甜美微笑。
我又绕开西泽尔向大门奔去。
这一次,西泽尔没有阻拦我。
天空已经不是前几天灰蒙蒙的样子,太阳在云层后努力探出头来。
“呼哧呼哧。”
那个小心眼的浑蛋!
“呼哧呼哧。”
那个爱吃醋的白痴!
我一边气喘吁吁地往上爬,一边咒骂着南时雨。
城南水厂在山奈小镇已经存在二十年以上了。和其他地方颇具现代化的格局不同,这里就好像搁浅在不知名海滩边的弃船,庞大而陈旧,荡漾着一股旧日情怀。
我此刻正徒手攀爬其中最大的一座水塔。我既不敢向上看,更不敢向下张望,因为,我此刻离地面已经有十几层楼那么高了。我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小心地看着面前的扶梯。
好像有神灵指示一般,我鬼使神差般朝最上面看了一眼。
一张俊美的脸布满担心,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那个白痴!他果然知道我恐高的事情!这么小心眼!这么锱铢必较!待会儿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才能解气!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明明心里超级生气,也打定主意待会儿要揍他一顿,然而奇怪的是,只是看到他,我的眼睛又湿润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因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