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祝华樱揭开那女子面纱不到盏茶的功夫,祭司营闹了乌龙这件事,便已为玄魔城中各大家主所知。
报信之人多半是祭司营的弟子,毕竟,整个玄魔城安定繁荣都指望着祭司营和玄魔殿,两门高层修士水火不容,却并不影响外门弟子间的相爱相亲,在坊市之中、在街巷之间、在地下城里,无处不见他们的身影。
可也有例外。一个名叫姚懿珊的弟子,其身份却并不完全归属祭司营,用她师父卫子枫的话说,问情一脉,一生所执仅为守护王座。
祭司营中一处名为“问情”的偏殿之内,一位举止优雅,容貌端庄的老妇人啜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宗氏进的茶,果真特别。初时如春草遇朝霞,这刚喝了一口,转眼间便雾障顿起。你可知这茶的名字?”还未等人回应,便又噗的笑出声来道:“阵茶。没听过吧?还真是茶如其名。可惜了这好茶,我若是阵道大家,定能悟得一二。”
姚懿珊有些心急,又不好打扰师父。见师父喝过茶后,又拾起剪刀开始修剪花草。她急得在原地走来走去,幅度不能太大,大了又得招来师父的唠叨。
卫子枫边剪边慢条思理道:“这雾梅在人族被称作寒梅,需要在极寒之地,无需修剪便可自成一景儿,而在我魔族却只能生在这温室之中,还需日日剪择,虽说麻烦了些,也好过无所事事,磨磨性子也好。你看这一枝,我原本想将它丢弃,可这花土金贵,总得温养着才是。因此,它才能占了这个位置。如今……”
她看了眼长势更喜人的几株,笑容渐消,略显疲惫道:“没甚用处了。”她突然伸手,将那株看不上眼的雾梅拔了,丢到地上,懒得再看一眼。
“师父,懿珊的性子就这样了,您就饶了徒儿吧。您就说说,那祝三儿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连师父她也敢骗?”
“你太过安分了,自然无法懂她。在她眼中,摩萨王和修行者并没区别。让这样的人骗一骗有何不好?能骗我们,说明我们很重要。”卫子枫放下剪刀,回身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说呢?”
“那……师父就这么由着她骗?”
“我也怕啊,我怕她连我都骗不了,骗了我,自然也能骗了那些人。”
“那是师父信任她。”
“不,我从未信过她。”见懿珊不解,又道:“问情之道第三问是什么?”
“是斩情问心……呃,弟子懂了。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去葱茏吧,千万记住,一定要在那儿将她拦住。若各家主都在,你便拦下公主;若不在,便派人去北境吧。遇到公主便讨个主意回来,遇不到便算了。”
“等王上离去后,祝氏该怎么办?”
“摩萨王还在。”
“弟子是说……如果。”
“三个月有很多变数,若三月后祝氏挡了我们的路,清理掉便好。”
“师父是说,让曹氏……”
“只是棋子罢了。魔族这盘棋,王上想要的是平衡,这也是我们将来要做的,没有赢家,包括你的家族。”
“是。”
“行事之时莫要忘了你的所修为何,迷惑之时问问自己的心。”
“懿珊明白。师父,您送给曹家的那个箱子,听说遭了窃贼,被盗走了。”
“被盗了?!”卫子枫怔了一下,问:“那园子里不是由修行者看护吗?怎么会……”
“听说那盗贼撒了一把灰,他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卫子枫愣了一下,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阻得了那些修行者。“可笑,他们又非凡人,便是目不视物,那神识呢?”
“说是那人跑得太快,象风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连……神识都追不上。”显然,这说法连她自己也骗不过,但她总要将见闻如实说来。“曹希东一怒之下将窃贼消失的地方清了一遍,园子里的假山都被夷平了。”
“什么药粉能伤及神识?”
“曹家那些人也没见过。”
卫子枫想了想,笑问:“依你看,这是何人所为?”
“不是我本家,他们也没那实力。能一个人应付一群修行者,想来不是一般人。懿珊以为……是王上。”
“胡说,王上岂能做那等事?罢了,那箱子作为诚意送都送了,便是丢了,诚意还在,箱子对我们的作用也仅限于此。”
“师父,那位蓬若夫人怎么办?”
卫子枫盯着躺在地上的雾梅道:“弃之可惜。关多久了?”
“有一个多时辰了。”
卫子枫蹲身拾起地上的雾梅,向门外而来,见姚懿珊跟上,她边走边道:“这雾梅也并非不能适应魔地的阴寒,你看,在这风雪中,这花多漂亮?”
“师父,花瓣都冻僵了。”
“僵而不死,这便是这花的妙处。十年前,少宗的小妾向我推荐这花的时候说,这花想要在魔地生存,只有两个时机,用花种亲自栽培,自幼便适应这里的气候,尽管百不存一,莫能活上一株,便是大美;”
“还有呢?”
“还有一个时机便是成花,也就是现在。你看它的样子,表面上楚楚可怜,可内里却倔强得很。你想让它死,都不容易。师父我啊就是心软,看不得,只看那一眼,我就心有不忍了。”
“师父,把它送给我吧。我会好好养它的。”
“你养花做什么?”卫子枫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立时便冷下来,道:“养心是养心,这不是你现在该做的。你应该把时间用在修行上,而不是浪费在这种地方。入门时我便说过,斩情问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无论对花还是对人。”
姚懿珊点头应是,再不敢多言。
二人穿过庭院,转过三丛灌木一座假山,来到一座低矮的木屋前。木屋顶上,烟雾缭绕。卫子枫推门而入,见一女子正端坐于炉前烘烤玉手,显然这木屋并不暧和。
女子举首望来,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卫子枫却是一怔,“早听闻祝府大娘子不但美貌非常却甘居次席;后有拒王上以三里,以致王上不得已只能出没于天殿,便是万民也再无缘得见神尊。在这玄魔城里,大娘子可谓佳话连篇啊。”
卫子枫将花放在炉火上,见被蓬若一把抓在手中,她辑礼道:“子枫一直无缘得见大娘子尊容,情急之下,只得出此下策,好与蓬若夫人一叙相见恨晚之意。”
蓬若夫人没理会她,只是就着炉火的光察看雾梅是否有损伤。
“夫人难道不奇怪?”
蓬若面无表情,语声冷淡:“你自己也承认自己是卫子枫,那一切便不奇怪了。”
卫子枫意外道:“那夫人还如此冷静?”
“因为你是卫子枫。”
卫子枫哼笑了一声道:“看来夫人对我很了解。”语声淡然,目光却似询问。
蓬若摇头,有些怜惜地看着雾梅道:“卫氏没落,而你偏修斩情。为了守护王座,你失去太多了。看看这花,就知道有人对你是恐惧的。”
“夫人才配得上这花。”
“蓬若本为凡民之女,还不配高阶祭司出手。倒是这花弃了可惜,不如送了蓬若,我定会好生养着,不出三年,便能开出新的花来。”
“三年太久。”
“那便一年,只是我蓬若狠不下心,这花一路行来,本就不易,这么折了,岂不可惜?”
“子枫惭愧,这花为何折枝需要一年,三年之说又从何而来?”
“三年,正是这花的花期,难道这株雾梅不是正好三年吗?”
“夫人的意思是重新培植?”
“是也不是。花根无损,且养花人如何照看才是。同根虽好,却不如将它养好。若是这般时而置于冰雪里、时而弃于炉火中,根基再好又有何用?”
“这俩是祝大人的养花之道?”
蓬若摇头道:“两年前,我见过秋圣人,她说这玄魔城里只有两人对雾梅最为了解。一位是祭司营的卫掌使,另一位便是蓬若了。蓬若心知,那是圣人过誉,蓬若的花只适合开在我祝氏的院子里,而卫掌使的花却可以开在任何地方。蓬若猜测,若有可能,卫掌使的花或许可以开在天殿最高处。”
卫子枫闻言,立时施礼道:“子枫受教。如此,便不扰夫人休息了。”说着,转身便出了门,姚懿珊紧随。
二人来至门外,待走远些,卫子枫道:“动身吧,记住尽力施为,定要不虚此行。”
姚懿珊应声而退,刚走出数,又听师父叮嘱道:“若都顺了我们的意,便多问公主一句,问她可见过一方小塔。”
懿珊不解,可时间紧迫,她不敢再作停留,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